第六章 行刑日(1 / 3)

01

三月十五,淩晨。

淩晨時,韋好客已經穿上他的官服,來到了刑部大牢後的這個陰暗小院。

他的官服也是訂製的,上好的絲綢,合身的剪裁,精美的縫工,無論任何地方都絕沒有一點差錯。

錯的隻不過是他這個人而已。

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認為他錯了。班沙克、酒、女人、往事的歡樂、地獄般的地牢、慕容秋水、死、丁寧。

新愁舊歡,恩怨交纏,纏成了一麵網,他已在網中,提著這網的人也是他。

他一夜無法成眠。

自己提著網的網中人,怎麼能掙得脫這麵網?

小院陰暗如昔,韋好客也依舊坐在他那張顏色已舊得變成深褐色的竹椅上。

他在等薑斷弦,他知道薑斷弦一定很早就會來的,來看丁寧,看丁寧是不是已經能夠站得起來。

--丁寧的人不能動,薑斷弦的刀就不動。

韋好客並不擔心這一點,對於這件事他已經有了很好的安排。

他安排的事永遠是完美無缺、無懈可擊的,這一次的安排更是精彩絕倫,簡直精彩得讓人無法想象。

最妙的一點是,等到別人想通其中的奧妙時,這件事已經結束了,任何人都無法補救。

想到這一點,韋好客笑得就好像是條剛抓住兔子的狐狸。

刑部的執事,名額通常保持在八個人和十二個人之間,每一位執事都是經過多年訓練的劊子手,他們的刀法當然沒有薑斷弦那麼精純曼妙,可是殺起人來卻一樣幹淨利落。

如果薑斷弦不肯動手,他們也一樣可以把丁寧的頭顱砍下來。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是每個人都想得到的。令人想不到的是--

慕容秋水這次為什麼一定要選薑斷弦來執行,而且還不惜答應薑斷弦各種相當苛刻的條件。

這其中當然是有原因的。

這個原因無疑是個極大的秘密,除了慕容秋水和韋好客之外,絕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等到別人發現這個秘密時,不但來不及補救,連後悔都來不及了。

薑斷弦來得果然很早。

他走入刑部大牢後的小巷時,看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看見諸葛大夫被兩個人攙扶著,從大牢後院的邊門走出來。

破曉時分,積雪初融,冷風如刀。

諸葛大夫臉上卻冒著汗,而且在不停地喘著氣,就好像剛剛做過一種最激烈的運動一樣,看起來已經累得半死。

薑斷弦已經想到他是被慕容秋水請到這裏來醫治丁寧的,所以就讓開路讓他們先走。

諸葛大夫當然也看見他了,臉上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好像要告訴薑斷弦一件事,卻又沒有說出來,好像要呼喊掙紮,卻又忽然很快地走了。

直到很久之後,薑斷弦才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話,要做的是什麼事。

02

一張連油漆都沒有塗的小桌上,擺著一碟半肥瘦的白切羊肉,一碟羊臉子、一碟蔥、一碟醬、一大盤子火燒、一大鍋熱乎乎的羊雜湯,另外再加上兩大壺剛擺在灶灰裏溫過的上好高梁酒。

這幾樣東西都是薑斷弦每天早上都想吃的,樣樣俱全,一樣不少。

韋好客帶著最殷勤的微笑招呼薑斷弦。

“這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而且特地從西四胡同馬回回的羊肉床子上切來的。”他說,“我知道你今天還沒有吃過早點。”

薑斷弦看著麵前這個身材雖然畸小,其他部分卻全部十分優雅的人,忽然覺得對這個人很佩服。

一個天生有缺陷的人能做到這一點,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早就知道你不但是刑部六司官員中儀表服裝最出眾的一位,你在刑部裏權力之大,也是別人很難想象得到的。”

薑斷弦看著韋好客。

“可是我從來都沒有想到你居然會對我知道得這麼清楚。”薑斷弦說,“你不但知道我早上喜歡吃什麼,而且連我今天早上有沒有吃過早點你都知道。”

韋好客用一種非常優雅的姿勢提起酒壺,為薑斷弦斟酒。

“薑先生,你應該知道我對你仰慕已久,而且朋友們都知道我是個好客的人。”韋好客說,“像薑先生這樣的貴客臨門,我當然要在很早之前就開始準備,對薑先生的生活起居當然多少都要了解一點。”

這句話說得也讓人不得不佩服,輕描淡寫地就把他那些刺探別人隱私的行動都蓋過去了。可是隻要想到這位好客的韋好客先生招待貴客們用的是什麼方法,無論任何人都會忍不住要從嘴裏冒出一股涼氣來。

“韋先生,我也久仰你的好客之名,隻可惜我今天不是來做客人。”薑斷弦淡淡地說,“我今天是來殺人的。”

“你要殺的人,我也替你準備好了。”

“我知道。”薑斷弦說,“剛才我看到了諸葛仙。”

“哦?”

“他看起來好像累得要命的樣子,好像已經累得隨時都可能昏死過去。”薑斷弦說,“我是一點兒都沒有覺得奇怪。”

“為什麼?”

“因為我看見丁寧的時候,他的人和一個死屍已經沒有太大的分別了。”薑斷弦說,“要讓這麼樣的一個死屍站起來走路走到法場,當然是件非常累人的事,不但要有技巧,而且要有體力。”

諸葛大夫善於醫人,卻不善醫己,總是勸人節製,自己卻很放縱。

所以他的體力一向很不好。

“我也知道諸葛大夫這一次一定累慘了。”韋好客在歎息,“這幾天他非但吃不好睡不好,連他最喜歡的一件事都戒絕了。”

韋好客好像還生怕薑斷弦不知道諸葛大夫最喜歡的是什麼事,所以又強調:“這幾天他非但沒有碰過女人,連看都沒有看過一個,因為他決心要做一件從來都沒有任何人能夠做到的事。”

“我相信。”薑斷弦說,“如果諸葛仙連女人都不要了,當然,當然是為了要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韋好客在他的貴客麵前經常保持著的微笑,忽然變得好像很神秘的樣子。

“可是我相信你永遠都想不到他做出來的是一件多麼奇妙的事。”韋好客說,“他做出來的這件事簡直就是個奇跡。”

奇跡絕不是時常都會出現的,時常出現的就不是奇跡了。

可是有很多人都相信,在這一年的三月十五這一天,確實有過奇跡出現。

柳伴伴是絕對相信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一天有奇跡出現,她至今猶在與鬼為伴。

不常出現的奇跡,當然也是很少有人能夠看得到的,所以韋好客覺得很奇怪。

因為他問薑斷弦“你想不想看這個奇跡?”的時候,薑斷弦的回答居然是--

“我不想。”薑斷弦說,“我隻想看看丁寧。”

韋好客的回答也很絕:“如果你真的不想看這個奇跡,就不要去看丁寧。”

“為什麼?”

韋好客眼角的笑紋更深:“因為你看到丁寧,就看到了這個奇跡。”

03

薑斷弦終於還是看到了韋好客所說的這個奇跡,因為他看到了丁寧。

這個奇跡就是在丁寧身上出現的。

看到了丁寧之後,連薑斷弦都不能不承認這個世界上的確會有奇跡出現的。

這一次韋好客並沒有把薑斷弦帶到“雅座”去,丁寧當然已不在那裏,因為有潔癖的諸葛大夫無論為了任何原因,都不會踩入雅座一步的。

後院長廊的盡頭有一扇門,推開門,是一間非常幹淨幽雅的小屋,一個長身玉立的白衣人,背負著手,看著窗外的一樹梅花,仿佛已看得癡了。

可是薑斷弦一走進來,他立刻就有了警覺,薑斷弦當然也立刻就發覺他是個反應極快的高手。

--這個人是誰呢?韋好客為什麼要安排他們在這裏相見?丁寧為什麼反而不見人影?這其中是不是又有陰謀?

就在這一瞬間,薑斷弦已經把自己可以退走的出路和對方可能會發動的攻擊都計劃好了,而且占據了最有利的地勢和角度。

對方的身份和來意他完全不知道,當然不能先出手。

他隻有等。

白衣人背對著他站在窗口,是在癡癡地看著那一樹梅花,仿佛也算準了他絕不會先出手。

兩個人的判斷力都極正確,顯見得都是身經百戰的絕頂高手。

這個神秘的白衣人居然也隱隱有一股可以和薑斷弦匹敵的氣勢,這樣的高手並不多,他究竟是誰?薑斷弦竟然想不出。

在他的記憶中,似乎完全沒有這麼樣一個人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