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當張瑞娘慵懶地靠在雍華宮的長榻之上,默默凝望著窗外的飛雪寒梅時,不禁想起隆清八年的那個冬夜。
一樣的飛雪,一樣的寒冷。
那時,她還不是現在的這個樣子。
那時,她還是手握十萬大軍的統帥,長槍過處,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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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朝隆清八年冬
天色已晚,烏雲遮月、寒風蕭瑟。蒼茫山崗籠罩在淡淡的月色之下,延河已經冰封,冰麵上覆蓋著厚厚的雪,微微泛著青白。
延河南岸,河東軍大營轅門緊閉,轅門之中高高豎起一麵大旗,一個鬥大的“梁”字迎著西北風上下翻飛。
營中,河東軍統帥梁虞站在河東大營的瞭望台上,望著遠處延河對岸隱約可見的遼軍營火,不自覺地摸摸手中的劍柄,透過厚厚的軍甲護手也能夠感覺到寶劍的寒意和殺氣。
作為大正朝開國五十餘年來以來唯一的女將軍,梁虞鎮守河東路八年,打敗遼軍十數次,受過無數封賞、也遭過無數彈劾。
有人說梁家忠義,僅剩女子也要保家衛國;有人說梁家緊握兵權不放,梁虞即使以女子身份也要統帥軍隊,不放權朝廷。
但這些,並沒有撼動她半分。隻有她知道,不論是大正朝還是梁家都需要她頂在這個位置。
梁虞的祖父鎮國公梁英追隨太祖,十征遼軍,收複燕雲十六州,立下赫赫戰功。
繼梁英之後,梁家常年征戰、損兵折將。直到太宗天佑二十一年,梁虞的兄長梁清在延河一戰中與遼軍血戰十日,重傷癱瘓,換得遼軍敗退。
隆清元年,太宗三子周塬登基,遼軍卷土重來,但梁家再無可派之將。梁清已經舊傷複發去世,梁家僅剩的男丁當時年僅兩歲。
河東軍部眾向以梁家為首,即使當年梁清臥病在床,河東軍的軍印也牢牢掌握在梁家手中,軍令皆出於鎮國公府。
正當危機,梁虞上疏,臨危受命,請領河東軍。梁虞此舉讓朝野震驚,女子入朝為官並無先例,從軍掛帥更是聞所未聞。
豈料梁虞雖為女流,卻於用兵之道對答如流。隆清帝大喜,當即決定下旨,封梁虞河東軍節度使,統領軍務。
梁虞於樊河首戰遼軍,奇兵出擊,以少勝多,竟然捕獲遼人親王一名,捷報傳來舉朝轟動。皆曰梁虞將星轉世,隆清帝知人善用。
但有誰知道這其中的心酸。
梁虞心中冷哼一聲,頭也沒有回,沉聲問著後麵的下屬。
“都準備好了嗎?”
“虎嘯營已經在斷龍口埋伏好,隻等遼軍入甕。”河東軍校尉馮孝敢抱拳稟報。
“好,剛才斥候來報,遼軍大營有動作,幾個月的準備終於要有結果了。”梁虞說完,嘴角上翹。
梁虞相比其他女子略高,臉色由於常年戶外作戰呈小麥色,穿上甲胄,很少有人能夠看出來她是女子。
“阿馮,明日你帶三隊人馬和我在大營門前等待遼軍,引他們去斷龍口。”戰場下的梁虞總是這樣雲淡風輕,與戰場上判若兩人。
“末將得令。”馮孝敢領命,望了望著前麵的背影,默默離去。
次日決戰,遼軍果中埋伏。
鼓聲震天、號角淒厲長鳴,梁虞的戰馬一騎當先,追擊遼軍殘部。
馮孝敢緊緊跟在她的後麵,看著梁虞的戰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清秀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這樣衝殺著,敵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戰袍、臉頰。她毫無所覺,仍然不停地拚殺,被鮮血濺滿的臉上那樣平靜,但微微上挑的眼梢流露出的煞氣卻讓人膽寒。
就這樣,他們將遼軍趕出延河北岸三百餘裏,活捉遼軍主帥。
就在馮孝敢以為要又一次勝利收兵的時候,他看見在亂軍之中一支冷箭劃破長空,直奔梁虞的後心。
他甚至能聽到箭矢刺入皮膚的聲音,那樣沉悶、又那樣刺耳。
隆清八年,河東軍節度使統帥梁虞於延河之戰中身中流矢,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