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祭先塋感懷致泣 泛湖舟直諫招尤(1 / 3)

引首《玉樓春》六橋歲歲花如錦,多少風流堤上逞。幾番花落又重開,當日風流都老景。南北兩山多邃徑,沿路荒墳失名姓。可憐今日紙錢飄,他日有無猶未定。

【評】即壯年有嗣之人,讀此一過,亦當周身汗下,何啻成珪!

卻說成珪隻恐線香限緊,連晚忍餓而歸,又見眾主管這段光景,好不害怕。沒奈何,隻按了膽,直頭走將進去。卻好都氏正是盼望之際,成珪陪個小心,深深唱個肥喏,竟不知妻子放出甚麼椒料來。誰想成珪八字內不該磨折,不知那一些兒運限亨通,也是這一刻的星辰吉利,真正千載奇逢,破格造化,霎時樂師燈化作鬼火。

都氏見丈夫唱喏,便帶個笑臉問道:"接客的老奴,怎麼回複我?"成珪見這段光景,不知喜從何來,心頭突地把泰山般一塊疙瘩拋在東洋海裏。你道為何那些主管也會吊謊來嚇家主?原來有個緣故:成珪自從傍晚出門,都氏卻在家中備辦進香物料,丫環、小廝那裏理會得來?故此呐喊搖旗了這一會。

眾主管不知其故,卻泛出這段巒頭,嚇得成珪屁滾尿流,好利害也。有詩為證:雌雞聲韻頗堪誇,路上人聞體遍麻。

膝下黃金何足惜,滿恇謹具向渾家。

成珪坐得喘息已定,對都氏道:"拙夫蒙院君命,去到周宅,將分付的言語盡行致意與何院君得知。他已滿口應允,明早即同周君達一齊到來,並無別說。"都氏道:"那老周怎麼也來?"成珪道:"院君分付邀他,自然要他個到,難道怎好虛邀得的?"都氏道:"這也罷了。你可用晚膳未?"成珪道:"多承他家再三款留,隻恐違了夫人嚴限,故此尚未吃來。"都氏道:"偏你這樣人,假小心,最膽大,猢猻君子,黑心公道,專會妝喬,慣能作巧。他家好意留你,你便領他意思才是。

如何不吃他的,隻道有些相怪。今後決不可如此了。"成珪立起身,打個深躬道,謹依院君台命。恐下遭不似今日寬恕,隻求線香多限寸兒,便是萬代恩德。"丫環打點肴饌出來,夫妻二人相對而飲。成珪私自賀喜,正在饑渴之際,況兼酒落歡腸,舉起大觥,一連吃了一二十觥,酒量原不濟事,不覺酩酊大醉。都氏見丈夫已醉,連慌將飯出來。成珪閉了雙眼孔,胡亂吃了一盞,卻便垂頭睡熟,倒在桌上。丫環再三推扶,隻是不動,口中喃喃呐呐的,不知說些甚麼。正是醒臉看醉臉,其實有趣。惹得那些婢仆笑做一團,攪做一塊,你又道沒本事扛,我又道莫本事馱。三三兩兩,鬧攘之際,正愁沒個法兒弄員外進房,不想都氏拿了杯茶兒,來到丈夫跟前,見他呼呼的睡熟,你道好一個院君,不慌不忙,把那嘹亮的聲兒向丈夫耳朵邊叫聲:"不要老不尊!起來吃茶,上床睡去!"成珪雖然酒醉,耳邊到底懼怯,心裏到底知事,一聞妻子聲音,卻像老鼠見了貓兒,骨碌跳將起來,雙手擦擦眼孔,口中打個嗬欠道:"床在那裏?拿來我睡。"都氏道:"老乞丐,誰著你灌得恁醉!床在房中,可是移得來的?"成珪將醉眼白呆呆覷著妻子,道:"床不肯移來麼?罷,罷,罷!"又把雙眼兒閉了。都氏將茶遞來,成珪一連呷了幾口,腳下又隻不走。

好院君,看不過了,伸出三個尖尖的玉筍樣的指兒,也不知甚麼天師府裏學來的符咒,隻在丈夫腦骨上輕輕刮的一下,道:"老奴,還不走動!"隻見成珪叫聲"領命",便向房中一撞。都氏代脫衣服,放倒便睡。

當晚各人就枕,一夜無話。忽然金雞唱曉,將已天明,都氏率眾各各起來梳洗,又著小使去到周宅相邀。那周家卻也裝束齊備、聽得相請,夫妻二人即便上轎,不則一步,已到成家。

都氏連忙出迎,來到廳前,福了兩福。成珪接著,兩下俱各相揖已了。何氏把日常憶念彼此致謝的話頭,對都氏敘了一回。

丫環捧過茶來。各人吃罷,又吃了早飯,請上香燭等物,帶了一行僮仆,俱各出門。四座肩輿,十六隻快腳,一溜風出了湧金門外,來到柳洲亭畔,便有無窮光景。《滿庭芳》為證:目色融和,風光蕩漾,紅樓煙鎖垂楊。畫船簫鼓,士女競芬芳,夾岸綠雲紅雨,繞長堤驄馬騰驤。礙行雲,兩峰高插,咫尺刺穹蒼。

莫論村與俏,攜壺挈盒,逐隊分行。羨逋仙才調,鄂武鷹揚。飄渺五雲深處,三百寺、二六橋梁。最堪誇,汪汪千頃,一派碧波光。

一行人住得轎子,隻見那大小船戶,俱來兜攬,有的問嶽墳,有的問昭慶。成茂道:"我家員外也不往昭慶、嶽墳,卻往天竺進香。先要個輕快小船,渡過金沙灘,然後要隻頭號巨舫,轉來遊玩。你可準備。"艄子道:"這都理會得。"便把船兒搖攏,眾皆走上,艄公搖動,不一刻已到了金沙灘。依先乘轎,分付大船等候,不在話下。

不覺來到九裏鬆,轉過黑觀音堂,便是集慶禪院,兩邊庵觀寺院,總也不計其數。燒香的男男女女,好似螻蟻一般,東挨西擦,連個轎夫也沒擺布。擠了好一會,才到得上天竺寺。

但見:棟宇嵯峨,簷楹高迥。金裝就羅漢諸天,粉捏成善才龍女。真身大士,法軀海外進來香;假相鸚哥,美態隴西傳入妙。求簽聲,叫佛響,鍾鼓齊鳴,不辨五音和六律;來燒香,去點燭,煙光繚繞,難分南北與東西。正是:皇圖永固千年盛,佛日增輝萬姓瞻。

眾人下轎,淨手畢,安童點上香燭。值殿長老過來,問了居址姓名,寫了兩道文疏。行者擊鼓,頭陀打鍾,齊齊合掌恭敬,各各瞻依頂禮,口中各各暗暗的禱祝些甚麼。再請簽筒,各人祈簽已了,送了長老宣疏襯錢,然後起身兩廊觀看。隻見那些募緣僧人,手裏捧本緣簿,一齊攢將攏來,你也道是修正殿;,我又說是造鍾樓,一連十多起和尚,聲聲口口念著彌陀,句句聲聲隻要銀子,把個現在功德,說得亂墜天花,眼灼灼,就似活現一般。那些趨奉,不能盡述。周、成二員外雖是有些錢財,那和尚套子到是不著道的,隻不做聲,隻是走來走去。

那些和尚也隻跟來跟去,甜言蜜語,說個不了。都氏有些焦躁起來,到是何氏道:"一來燒香,二來作福,叫安童拿五百錢散了與他,省得在此絮絮咕咕。"眾和尚得了銅錢,好似蒼蠅見血,也不顧香客在旁,好生趨趨蹌蹌的,你爭我奪,多多少少得些,哄的一聲,又到那一邊,仍舊募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