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王媽媽愁而複喜 成員外喜而複愁(3 / 3)

王婆袖手收全利,賺殺區區疲軟翁。

成珪逼口氣,一徑出門半個來月,家裏杳無音信。都氏著人四下尋訪,正是搜遠不搜近,隻往各處門戶人家、窠子家裏四處尋覓,那裏有個消息?都氏料得定不尋死弄活,卻也不甚著急,到把襟懷放開了,口也不提。

誰知做家主的人從來沒人歡喜,自從成珪出門,家下倒覺公安婆樂。這也尤可,不想又遂了兩家眷屬的意念。你道是誰?

一個卻是成珪的女兒一姐、女婿冷祝。這冷祝祖業原是賣叉口的,傳至冷祝,隻吃一味呆老實,人上到多買他的貨,故此江幹、湖墅把這"冷祝布袋"叫出了名,杭人至今傳說,卻訛作"冷粥布袋",說凡女婿,但是粥袋。這也不必辨他。便隻說成家自的女兒,既與冷家結親,自然日常都該來往,彼此孝敬管顧,也是分內之事,如何倒反忌著成珪?看官們有所不知,原來都氏自小至老,從未破身生產。這女兒原是繼養的,做人雖不五伶六俐,且會七嘴八舌,一味隻曉得奉承阿諛母親,卻不會調停家裏,常是攪口攪麵,送暖偷寒,都氏歡喜他處,正在這段工夫。成珪男子漢,如何看得這樣觀音鬼、笑麵虎過?

自然不喜他的。一姐聞得父親出去,正打在他拳窩裏麵,忙教丈夫冷祝辦了幾品葷素食物,便來探望母親。冷祝隨了妻子,也來親熱嶽母。

再說那一家,卻是成珪的內侄,都氏親弟都麗所生。那都麗向年父死之後,便撇了祖業,卻去攻書。不想功名遲鈍,老大無成,做了個郎不郎、秀不秀,把父遺家業消費大半,未及中年,早已辭世。單單遺下這個兒子,喚名都飆。隻因早年沒有父親教訓,交結了半尷不尬的一班損友,每日好嫖好賭,又兼好搖好吃,把公祖家業耗得越發精一無二。成珪每每將些銀兩齎助,再也扶持不起,總則上手就去嫖賭,繇你千萬也不勾用,所以怪不得成珪不喜他上門。獨有姑娘都氏,不知怎的,這個內侄每常走到,便是心窩裏的氣,手掌裏的珠,愛得他寶貝一般。隻為丈夫不喜他,每常暗暗贈與財物,任他百樣浪費,一些也不為怪。

都飆正在家中,聞得姑爹因氣出門,便覺渾身燥癢,骨節輕狂,止不住的笑舞道:"這番老頭子出去,是我時運來也!"便尋幾分銀子,買些精致細巧時新吃食,尋個小廝挑了,搖搖擺擺來望姑娘。看他怎麼模樣?《臨江仙》為證:輕躁骨頭無四兩,文才頗沒三分。長衫大袖淺鞋跟,賭行真老酒,妓館假斯文。插號不慚都白木,瞞人假冒青衿。他年書史悟儒身,給還依舊態,斷送老童生。

都飆一見姑娘,納頭便拜道:"侄兒一向館中讀書,不得常來探望,日日懇念,好生記憶!不知姑爹近來淘你氣否?侄兒特帶得些須之物,聊充孝敬。"都氏道:"我的兒,你在館中,姑娘日日望你,再不見你來!我又沒甚管顧你,反教把許多食物孝順我,難得難得。可怪我那老殺才,有了這樣一個孝順兒子,不會做爺,今朝又要娶妾,明日又要納寵,好不磨得你姑娘頭發也生了丫枝哩!前日怪我賣了丫頭,憋氣出門,頗無下落。冷家姐姐怕我獨自,也來在此。"都飆便拜見了冷姐夫與冷一姐,各人笑吟吟的,隻尋成珪的破綻,將來當鵝酒送,竟把那都氏弄得個風太監相似。吃的吃,用的用,竟像幫閑的蔑片相爭搭唾,比賽趨承,整日不出門的熱鬧,不能細述。女兒若送龍肝,侄兒便送鳳髓;今朝女婿來做東道,明日弟婦又回筵席;明日女兒用了傀儡,後日侄兒就叫戲文,竟自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兩邊隻要院君快活,希圖得些私愛,隻恨都院君不曾生得卵袋,若曾生得,爭也爭不到口來嗬;不嗬,便饣舌也肯饣舌幾口。你道為何這些兒女,既非親身,越會這般孝順?孝順極是好事,為何說話的反把將來比賤?看官們有所不知,假如人家子侄順承祖業,或者開辟封疆,或者體心貼意,便好叫做孝傾。至於冷祝夫妻、都飆母子,一味不過利其所有,趨炎慕勢,奴顏婢膝,昏夜乞憐,與那街坊上的花子何異?設使成家既無兒女,又沒錢財,你道都家、冷家肯來這般孝順否?俗話道得好:"吃客用客。"又道:"把他的頭來研醬,落得吃了他的,騙了他的,就將他的錢財買物送去與他,人情卻是我得。"這般孝順,誰不會做?也是都院君自己愛了些虛奉承,不免受了鬼撮腳,歡喜了小便益,不必說大折本。總之,心性不明,識見短淺,認事不真,不無差誤。直教他人兒女,費盡自己錢財;自己夫妻,受了他人閑氣。下麵便見。

【總評】冷處點綴,無不酷肖。

天下婦人,多愛義女、表侄,隻是喜其假奉承爾。冷姐、都飆一段,大堪為婦人破迷,而天下之為冷姐、都飆者,當亦愧而改矣。孰謂此書僅為妒砭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