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珪對妻子道:"他還生得一個與我無二的兒子,院君還未見哩。"周智道:"我正領在此間,要與院君討果子吃哩。"便喚:"夢熊快來!"隻見夢熊先已妝扮齊整,及來到都氏跟前,朗聲喚句"親娘",納頭便拜。但見:俊秀自天成,粉臉朱唇骨格清。步履軒昂相度好,聰明,釋氏宣尼親抱臨。鷹隼出風塵,獨步驊騮誰與爭?笑語閑談渾似父,而今,有子如斯堪稱心。
都氏將夢熊抱在手中,心下一分欽羨,忽然放聲大哭。眾人不知為些什麼,再三相勸,問其緣故。都氏拭淚嗚咽道:"老身也不哭無食無衣,也不哭少長少短,隻因見這孩兒與我丈夫甚是廝像,以是忍不住的啼哭。"周智道:"便像員外,哭他怎的?"都氏道:"翠姐姐在我家中,我卻有眼如盲,作賤了他,如今他到生得這般一個俊秀兒子,我卻至今沒有。雖然此兒與老兒相像,我老兒怎生討得這樣一個?我想就是連夜娶與老兒,也生不出這樣長大的兒子了。總隻是老身的不是,害了我丈夫也!害了成氏宗祖也!教我怎生的不苦殺也!"嗚嗚咽咽的又哭個不住。
成珪道:"那年院君不打死他,或者生得一個,也不可期。
今日雖然哭泣,已無及矣,不如且耐性罷。"都氏道:"老官,也不要埋怨我了。我自無尾,總不足惜,隻可憐害你絕後。我若後遭死了,把我千萬不要埋葬,隻拋在荒郊之外,使鴉鵲食我五髒,狗菌食我骨肉,使街坊上人家婦女把我唾罵一聲,說這是惡婦的榜樣、末代的招牌,也把你出了一口氣罷。"周智道:"院君何必出此怨言,但能改了舊性,自責自悔,自然天神保佑,定須教你有後。倘若你果然實心愛此子,也非難事,兒母尚且贖得回來,兒子有甚求謀不至?隻須再兌百金,做老周著與他爺老子說知,一發承繼與院君為子,有何不妙?"都氏又哭道:"說起'承繼'二字,真教我好苦也!如今方省得他人兒女貼肉不牢。隻那天殺的都飆,我再要怎生看待他?臨去時反把我兩老打上一頓。冷布袋夫妻,待他頗也不薄,豈不知我病中,足跡也不望我一望。承繼一事,員外再休題了!"周智笑道:"院君果然再不承繼了,我也不管閑事。"就指著夢熊道:"如今我便送他做了你的親兒罷,你且自己收管,贖娘的銀子一發送還你了。"都氏道:"員外,他如何做得我的親子?贖娘的銀子不收,莫不是不準贖麼?"周智未及回報,隻見成珪道:"此子雖出翠苔腹中,實係拙夫親手造下,豈不就是老娘親子一般?翠苔原未曾嫁,又何須贖得?"都氏大喜道:"我起初也猜著八九分了,原來果是老官骨肉,怪得麵龐廝像。謝天謝地,老官有後代了!快把根繇說與我一聽。"何氏便上前,把成茂馱出等因,直說到生子之事,一一說上一遍。都氏道:"原來世上有你們這一班好人,實是罕有!不虧瞞過我這老賤,怎有今日?想來隻我是個花臉,其實慚愧,早知這樣,我也沒個麵目還魂了。如今有個主意在此:多虧列位扶持,完我一家骨肉,容我一一拜謝,少伸銜結之報。"掇把椅子,先請周智坐下,倒身拜道:"都氏生而愚頑,不奉母儀,首蒙員外湖中開示之恩,老身反多冒瀆,當受老身一拜;全活翠姐之命,使我熊兒有母,不絕成氏之祭祀,亦當受老身一拜;撫育熊兒,使我丈夫有子,當受一拜;蒙勸丈夫,不去削發為僧,使老身家中有托,當受一拜;老身與丈夫相毆之時,致累員外淘氣,又當受老身一拜;結末破棺救命,不避罪名,再生之思,更當受我一拜。即此之事,恩德如天,莫可補報。有贖翠姐這注銀子,仍當送與員外,聊作濕草垂韁之報,乞員外笑而納之。"周智道:"員外、院君有子,於老朽亦萬事足矣,何必報之以財帛?但卻之不恭,當暫領院君之財;為院君做件好事耳。"另日,周智盡將這項銀兩付與刻板匠人,印造《怕婆經》數百卷,施舍於世。有偈為證:稽首能悟真實法,離諸分別及戲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