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都白木醜態可摹 許知府政聲堪譜(3 / 3)

"叫皂隸:"把成華拶起來。"都飆著力爭辯,許知府一毫不理。

眾皂隸就把成華動手。成華叩頭道:"爺爺不須動得刑法,小人隻是從直講來。那年盜銀一事,其實是大官人之謀,所盜六七百兩,亦俱是大相公經手用度。小人不過倚草附木之流,焉敢生此歹意?其後追索不還,反把家主"才丁"。這雖是討銀的不是,小人也並不曾幫打半下。那日主翁動氣,便要經官告理,惟恐大官走了,便著小人隨他。誰知又落了他的機彀,把小人拐落秀州,複賣於傅鄉宦為奴。不期又被原主所獲。隻求爺爺原情。"知府道:"既盜許多銀子,寄宅在那一家?"成華道:"爺爺,若要大官人將半分三厘把與小人用,果然極是經紀;若說用與他人,且是溜索。假如倩裘相公代考,買得一名秀才,就去了一半;與熱幫閑同嫖,為青萍妓贖身,毛毛去了三百。剛剩得小人一身,尚且承繼與了傅家,那得還了餘剩?若要賠償,隻問大官〔人〕便知端的。"知府道:"都飆,你這番也不必稱得生員了。據成華之說,你隻合稱為'足庶之徒'也。那買秀才一事,卻怎麼說?"都飆道:"太宗師總莫理他,這是一片胡言,希圖嫁禍之意。叨進一事,實是生員親筆掙來,篇篇文字,句句從肺肝中流出,焉得作假?"成華道:"呀,大官人,這事瞞得他人,瞞不得我,況與我同做的。現有店主人親手過付,怎白賴得?"知府道:"總也不必分辯。待我出一題目,當堂做得出來,生員也真,盜財也假;若做不出,二罪齊發,莫怪老許手辣。"都飆大叫道:"噯呀,太宗師大人,別的還可,這斷斷使不得!生員今日之下,原為奪產而來,不為赴考而來,腹中止帶得一副訟師肺肝,並不曾備得作文材料。若要麵試,必須另日。"知府笑道:"你今日腹中不帶得文字,畢竟要怎麼日期才有文字呢?"都飆道:"太宗師若說我什歲後生不會作文,也須知七旬老漢那能生子?不把他假子辯個明白,生員今世也不做文字。

"許刺史道:"這也不難。"叫皂隸:"速喚那成珪的兒子來。

"又差一名皂隸道:"可向街坊上,另喚一個少年人生的兒子,與成珪子年齒相等者一名。"又差個皂隸:"到書坊中速取印行《漢史》一冊。"不移時,三個皂隸齊到,那孩子便是府側王豆腐的兒子,與夢熊一齊跪下。許知府問得二子年紀相等。將夢熊瞧著想道:"此子麵龐與父無二,可惡狂徒,強為排擠,若不把舊事引證,他也到底不服。"吩咐都飆道:"王家孩兒,壯父所生,成夢熊老父所生,若有不真,必有可辨:把二孩站在階前,俱去了衣服,此時初冬時候,看那一個畏寒,你隻從實報來。"皂隸去了二小〔兒〕衣服,卻是夢熊叫冷。都飆報道:"啟太宗師,假兒畢竟畏寒。"許知府又教將二子立在日中,"看誰無影,你亦報來。"二小兒又立日中,不知怎麼,夢熊獨沒影子。都飆報道:"啟太宗師,假兒果然連影子都是沒的。"許知府道:"著二子歸家。"叫值堂吏:"可將取來《漢史》內,尋名宦中有《丙吉傳》,朗聲讀來。那吏從頭尋著,依本讀道:漢丙吉,為陳留尹。有富翁老年無於,娶鄰女,一宿而死。後產一男。至長,其女日:'吾父娶一宿身亡,此子非父子。'爭財,數年不決。吉雲:'嚐聞老翁兒無影、不耐寒。'其時秋暮,取同歲兒,共解衣試之,老翁兒獨呼寒;日中,果然無影。遂直其事,郡人稱神明焉。

許知府道:"辨別真偽,一如前輩之法,無影、呼寒俱出爾曹之口,且眾目共睹。成珪之真子無疑,猶不作文,更有何待?"叫書手:"取副紙筆與他,就把'繼絕世,舉廢國'二句為題。"都飆聽了丙吉一節,已是默然無語;又見題目到來,卻似湯泡埏蝤,看看縮攏,道:"生員今日委實不帶得文字肚腸,要試,定須另日。腹中絞痛得緊,舊病又發了,過不得!

過不得!太宗師要作文。小事,即不判還財產,也是小事,這性命是要緊的。"知府道:"不妨,我有療痛辣湯在此。"叫皂隸:"選頭號板子,與我采下,先打四十!明早上道,再行參處。"都飆道:"呀,生員豈可打得!"知府道:"惟我老許,便破格打個生員,總與打馬鞭驢何異?叫該房:"快做文書,申詳學院,將一幹人犯,明日就送道爺審究。成珪父子寧家,成華討保,都飆發本府司獄司收監,明日聽候解審。"許公退堂。成珪不勝之喜,將銀謝了王豆腐,又請衙門中人役,各有酒食銀兩,不在話下。

歸家說與都氏、翠苔,大家歡暢,俱說:"虧了周員外,能用成華之功。"專候來日捷音。且聽下回分解。

【總評】摹都飆假斯文,真堪絕倒。若除卻許府君,未有不因秀才而另目視之者矣。噫!誰知今日秀才,多半都飆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