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京[1],自高麗王朝建國以來便一直是王國的心髒,乃四方輻輳之地。即使屢遭外侵,朝中多有遷都奏請,也未能動搖其京畿地位半分。因當朝太祖[2]出生於此,開京自然也被王室奉為神聖的龍興之地。
開京北邊的鬆嶽山為主山,攜帶著來自白頭山[3]的靈氣,像屏風一樣環繞著都城;低矮的德岩峰和巍峨的蜈蚣山分列東西兩側,如同庇護王之都城的青龍白虎;加之都城地勢自西北向東南傾斜,貫穿其間的主道寬闊平整,便於藏風聚氣--開京可謂是得天獨厚的風水寶地。王宮則居於要穴處,彙聚八方靈氣。據說建城之時,為了不破壞風水格局,城池營造完全保留了原來的地貌,未曾有絲毫改變。
居住在王宮裏的就是整個高麗王朝的至尊。王室,作為太祖神聖大王的後裔,繼承了山神和龍神的血脈,本應集百姓的愛戴與尊敬於一身,然而現實卻事與願違。
高麗長年麵臨蒙古鐵騎征伐[4],被迫降服稱臣,轉眼已過去十多年。當年,王室、武將和貴族逃到江華島,隻剩下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頑強抵抗蒙古大軍,最終不過以卵擊石而已。平民筋疲力盡,再也無力抗爭,紛紛繳械投降。而讓他們筋疲力盡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歸咎於朝廷--戰火紛飛期間,百姓仍像往常一樣需要繳納各種苛捐雜稅。隨著戰爭結束,將王當作傀儡的武將政權分崩離析,王重新回到開京,恢複了對國家的掌控。於是百姓心裏重新燃起希望,期待王能夠帶來積極的變化。但期待最終落空,廣大百姓依然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與蒙古入侵前沒什麼兩樣。
戰爭結束後,高麗淪為元朝的藩屬,不僅需要定期進貢,而且還要承擔與元朝兩度合征日本失敗的後果,當權奸臣對百姓的盤剝壓榨絲毫不遜於武將專政時期。而百姓寄予厚望的王,非但沒有勵精圖治,反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奸佞肆意妄為。王道如此,民間自然怨聲載道。
而王[5]在後宮對元朝公主[6]出身的王妃唯唯諾諾卑躬屈膝,傳至民間後也重重地踐踏了百姓作為高麗子民的自尊心。民間對王和公主的非議一時之間甚囂塵上,百姓也借此紓解心中的積怨和憤怒。然而這完全不是那位九五之尊想要的。
這種尷尬局麵不斷延續的某一天。
開京人的母親河--鶯溪發源於西部蜈蚣山,一路東流,從開京穿城而過,清冽的溪水滋養著一方水土。城內橫跨鶯溪之上有一座水陸橋,橋附近便是京城的馬市了。馬兒們一溜排開,威風凜凜地等待著自己的新主人。平日裏這會子早就擠滿了絡繹不絕的嗜馬貴族,但是今天也不知怎的,竟然格外冷清。沒有了客人,馬販子們就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絮叨著不滿。
“聽說張家的姑爺拉走了兩匹馬,嚴兄可收到銀子了?”
“別提了……拉走馬的人哪是他家姑爺,就是一家奴,說大將軍去上國[7]的時候要用,就拉走了。那家奴說銀子得找大將軍拿,我就隻好去了,沒成想使臣隊伍已經走了,讓我等大將軍回來以後再去收馬錢。”
“嗬,真是的,這不是明擺著想要賴賬麼!”
“那個回回人不可能騎著馬去到上國的。”
“還用說嗎,這次去不被挨揍就要阿彌陀佛了。”
“那嚴兄被賴賬的銀子怎麼辦?”
“隻好挖東牆補西牆了,從別的馬身上補回來,隻可惜後來的買家就要吃虧嘍。哎,這都怪張家和他屬下!”
“這次拉走兩匹,如果下次要三匹,那怎麼辦?還不如跟那家奴鬥到底,大不了被抓去街衙所[8],這樣至少能拿回銀子吧。”
“這可使不得!傷到張家的奴才你知道要賠多少銀子嗎?不僅如此,還要在街衙所囚禁十多天,咱們賣馬養家糊口的,誰擔得起呀?張家是誰,那可是集陛下的寵愛和公主的庇護於一身的大將軍啊!我們隻有拜倒在地乖乖聽命的份兒。別做夢了。”
賣馬人恨之入骨的張家,指的便是張舜龍將軍。張舜龍是王妃從元朝嫁到高麗來時,作為怯憐口[9]跟著公主入籍高麗的元朝人,原名叫三哥。憑借公主親信的身份,張氏平步青雲,一路暢通無阻擢至大將軍。但這位將軍私下卻利用手中的權力大肆斂財,惹得民怨沸騰。他的家臣甚至奴婢也狐假虎威,倚仗將軍的權勢作威作福,連京城的地方官都不敢輕易得罪這些人。據說曾有人試圖控告張家,案子最終卻不了了之,原告反而受到懲處。識時務者為俊傑,老嚴不得不忍氣吞聲,怨氣隻能在老夥計麵前吐一吐。
不遠處,兩個少年一邊隨意掃視著站成一排的馬匹,一邊支起耳朵偷聽馬販子們發牢騷。兩人步上水陸橋,向內城走去。隻見這倆少年都生得風流俊俏,但神采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