謜推搡著氣得噘著嘴的珊和一臉難堪的潾,往市集走去。樂聲穿透黑夜,吸引人群聚集圍觀。這裏的表演雖不及宮中歌舞百戲來得華麗壯觀,可民眾還是被那賣藝人的才藝勾去了魂魄,從頭到尾都看得如癡如醉。除了開京城的商人,外國貿易商也湧上街頭,炒熱了這裏的生意買賣。民眾摩肩擦踵,紛至遝來,隻為一覽稀罕的外國貨。攤鋪和攤鋪之間的還設置了各類簡易飯館,一個個支起的大鐵鍋中飄散出誘人的香氣。今晚,遍地都是吃不夠的花樣美食和看不夠的熱鬧景象。時下對於酒水沒有過多限製,加之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街上的醉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得多。謜拉著朋友們奔赴的地方是一家臨時搭在街頭的小酒館。
“八關會怎能少了酒。”
謜一邊親自給兩位朋友斟上熱氣騰騰的酒水,一邊擠了擠眼。麵前的兩個人都在默不作聲地喝著酒,珊是為了消氣,潾則是為了緩解尷尬的心情。正值寒冬,凍僵了的身體格外歡迎這暖上心頭的酒水。幾杯下肚,身子漸漸暖和起來,謜便與潾談起政事。
“所以,你是想廢除勸農使[1]嗎?”
“權宜那樣的別監做出過何種野蠻行徑,想必您應該已經知道了。勸農使與地方土豪抑或官吏相互勾結劫取農民財物,派遣勸農使無異於給當地百姓增添了更多負擔。”
“那他們的職權又該移交何處?”
“由按廉使[2]兼任亦無不可。”
“那好,我去勸諫父王,廢除勸農使。收受賄賂的宦官勢必要群起反駁。”
“我已經調查好那些派遣官員的種種蠻行,逐條追究下去的話,定能壓製住他們。”
第一次喝酒的珊朦朧中聽到兩人的對話,喝了不過三四杯而已,可她現在已經渾身綿軟。勸農使,按廉使,這般那般……他們說的分明是些要緊事,可珊就是打不起精神來。
“頭好暈啊。”珊在心裏默念道。她用力撐起欲要合上的眼睛,謜潾二人低沉的交談聲在她的耳邊嗡嗡作響。人坐在寒夜裏的街頭,身體卻是熾熱難耐,還有些惡心想吐。珊一邊費盡心力,避免被他們發現醉意,一邊抓著柱子站了起來。
“你去哪兒啊?”
潾對著珊的後腦勺問道。兩人聊得這麼歡愉,竟然還知道我在一旁啊。珊一邊在心裏碎碎念叨著,一邊不悅地瞪著他。
“大會之日,幹坐在這裏可如何享樂啊?我要去看百戲了,你們繼續聊!”
為了保持平衡,珊小心翼翼地走了起來。身後的謜見狀立刻笑吟吟地說道:
“我和潾這就談完了,你可別走遠了。”
你們倆要聊的還挺多啊!“哼!”見二人沒有立刻起身,珊心生一絲厭惡,發出一聲不滿的鼻音。這會兒遠比坐著的時候暈乎得多,可她還是硬撐著撥開湧動的人群,走過了街道。
見珊消失在視野中,謜愈發壓低了聲音。
“福田莊上那些流民的戶籍是否已經處理穩妥?”
“基本已經處理完畢。隻是……戶口數遠比想象的多,極易被人察覺。”
“即便如此,倘若珊知道這些流民得以光明正大地定居下來,一定會很開心罷?我會負責到底,此事就全權托付與你了。”
“是。”
潾垂首應道。他望著酒杯裏徐徐升起的煙霧,不自覺地陷入了沉思。如果世子心裏想要的那個人不是珊而是玬的話,如果世子對珊表現出的關心和好意全部源自友情的話,那……潾片刻不停地觀察、挖掘、揣測著世子的情感,他無法想象自己竟會做出如此大不敬的舉動,著實被自己嚇了一跳。世子高高在上,隻要是他想要的人,無論是誰,他都能得到。這與那顆熱切的愛慕之心無關,亦與對方的意誌或期望無關,且沒有任何理由隻取一瓢飲。潾突然陷入這荒唐的思緒之中,不可自拔。可當潾再次想起珊來,他的心口似乎被人刻上了一道道印記,一陣鑽心之痛立刻湧了上來。潾雖然堅持認為自己並不明白為何會有這般感覺,但他分明已經在心底某個角落找到了答案。他的私心就是這一切雜念和苦痛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