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能在這個時候猛然抬起頭,那個女子用混著金絲的蒙首盡可能地遮住臉,即使沒有和她四目相對,武皙也很確定。他的心因為害怕而顫抖著,脈搏也加快了。她是鬆花的仇人,柔心的仇人,同僚的仇人,是可以找出“那人”的唯一線索--玉芙蓉。終於知道她在哪兒了。一望無際的隊列不知不覺地完全過去了,起身後,周邊的男人們都開始對剛剛過去的那個女子議論紛紛。“是在哪裏泡的,能泡出那種氣味啊?鑽到鼻子裏的那個味道真的是比酒還令人陶醉啊。”“和宮中女人的味道有些不一樣呢。”“那個女的正是‘都羅山’啊。”“啊哈!因為王上每次去都羅山狩獵的時候她都跟著,所以外號叫做‘都羅山’的那位?”“是的。不知道原本的名字叫什麼,但是王上說她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所以稱她為無比。”武晳知道她的本名。他裝作沒聽到的樣子,跑到人群的後麵豎起耳朵。話說回來,玉芙蓉這個名字應該也不是她的本名吧。女人,尤其是妓女,本就沒有本名一說。被女人的香味勾得垂涎三尺的男人們馬上就忿忿不平了。“在江華時王上就四處狩獵,哈丹賊都該被他嚇跑了,如今三天兩頭地去都羅山。”“剛剛那個叫無比還是都羅山的女人跟著王上狩獵去了,你插上狗尾巴佯裝獵犬追隨左右,說不定還能看見她的臉呢。”“見她做什麼啊?倘若隻有我一個人像個瘋子似的發情,又有誰能來撫慰我啊?”男人們的討論愈發熱烈,武皙遠離他們去追趕隊伍。聽了圍觀回宮隊伍的人群那些話,武皙偶爾也偷偷地打聽,努力調查玉芙蓉的行蹤,但回宮之前好像並沒有聽到關於她的消息。聽說公主雖然嫉妒得不得了,也不敢招惹她,隻能幹著急,還聽說她和王上有著微妙且糾纏不清的關係。武晳也清楚地知道,即使隊伍到了前麵的驛站,他追過去也見不到已經成為無比的玉芙蓉了,於是他停下了腳步。她現在不是一個卑賤的妓女,而是獨占王寵愛的寵妾。“如果不見到她,就抓不住‘那人’。可是也沒有辦法一直跟蹤到宮裏……”武晳心裏很焦躁,咬了咬嘴唇。不管有多困難,也不能放棄。為了找她,不知道已經徘徊了多久。“就算是當隻獵犬,也要見到她。一定要報了這個仇!”他加快了腳步。雖然沒和飛燕仔細說明原委,但是也希望能夠求得她的原諒,準備報了這個仇,也想向她保證能平安無事地歸來。他希望能夠得到安慰,不至於那麼不安,所以連夜趕路,半夜到達了院裏。看到他與飛燕的房間是空的,武皙氣得不由罵道:“這些禿驢們!”武晳徑直走過被冰厚厚蓋住的溪邊岩石,和想象中一樣,他發現了正在洗衣服的飛燕。飛燕旁邊堆著像小山一樣的衣服,手洗得紅彤彤的。她看起來很不舒服,鼓起來的肚子在蹲下時成了阻礙。羸弱的肩膀和形成鮮明對比的大肚子,讓武晳感動得心頭一熱。在這個充滿敵意、無所期待的世界上,還能夠發現一點點的自我,真的感覺到自己還是個“人”。以前也有過這種感覺。和柔心手下的同僚們齊心協力度過生活苦難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不是像螞蟻、蒼蠅或者灰塵那種無足輕重的人生,而是依靠自己的意誌和力量,主動活下去的一個真正的人。但是那時候心裏總是心驚膽戰的,像馬上就要爆發,充滿了憤怒,時刻準備戰鬥。而現在卻可以用一顆溫暖、柔軟、真切的心去看待別人,僅僅是看著--這個被動的行為都能讓自己感受到深深的幸福。現在才覺得自己是個“真正的人”。給自己帶來這種感覺的,正是那個瘦骨嶙峋的女子--飛燕。“這麼冷,怎麼出來了?”飛燕聽到了一句氣呼呼的話,嚇了一跳,抬起頭。她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看著武晳,眼睛裏淚水一下子湧了上來。他忽然被飛燕的眼淚弄得不知所措,抓住她的胳膊扶她起來,看著她的臉。“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嗎?哪兒不舒服嗎?”即使沉默寡言的他接二連三地追問,飛燕也並沒有爽快地回答,隻是默默地低著頭。珠玉般的眼淚流過臉頰,流過下巴,啪的一下掉了下去。武晳的頭嗡嗡作響,心裏悶悶的,他將飛燕緊緊摟在懷裏。她挺起的肚子碰到了武晳的大腿,武皙更加緊緊地抱住了她。他想將飛燕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一起摟在懷裏。“你,你也……不告訴我去哪兒了……這麼晚了,也不回來……”她眼裏噙滿淚水,把頭埋進他的懷裏,結結巴巴地問道。她在懷裏輕輕地打著武皙,擦拭著眼淚。武皙笑著說道:“是怕我不回來嗎?小傻瓜!我也從來沒一五一十地告訴過你,我要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不是嗎?”“但昨天我不是說女行商的事兒了嗎,然後你就出去了。因為一些無心的話而發火,心胸也太狹窄了吧,我還以為你到天亮也不會回來,所以我就……”“我為什麼要發火啊?”“我知道,因為我,你勉強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我也知道,僧人們要求你做的那些事是有違你的原則的。我還知道,因為我,你不能專注於自己喜歡的事,不能去找冤家報仇雪恨……我卻那麼不懂事,不考慮我們的現實情況,和你說什麼簪子、戒指,還鬧小脾氣……”“所以你以為我自己逃跑了嗎?”武晳再一次把她抱在懷裏,噗嗤地笑著。他幾乎從來沒有笑出聲過,這次卻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我不會扔下你不管的--他把飛燕的頭發放到鼻子裏,心裏暗暗地說道。無論何時,我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一定。飛燕哭得鼻頭都變紅了,武晳輕輕地碰了碰她的鼻子晃了晃。“肚子沒事吧?不是說緊繃繃的成一團了嗎?”飛燕害羞地摸了摸肚子,點了點頭。他輕輕地抓著飛燕的手。“嗯?”飛燕看到了一個精巧的首飾,她的眼睛瞪得比剛才還大。她盯了很久剛剛輕輕地放在她手中的銀簪子,好像不敢相信似的。“這……因為這個才出去的嗎?”武皙輕輕地咳嗽了一下,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雖然並不是因為簪子而連夜出去的,但看到她這麼高興,也不願意掃她的興。不過事實也明擺著,確實是去買簪子了。他的手指拂過飛燕紅紅的臉龐。可能是因為收到了禮物,作為回報,飛燕在他手指滑向嘴角的那一刻,迅速地伸出了舌頭,輕輕地舔了他。武皙順勢低下頭要親吻她的嘴,並未察覺到地上的薄冰發出了破碎的聲音。嘩!他本能地拔出係在身後的刀,擋在飛燕的前麵,差點飆出了眼淚。“你是……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