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帶頭走在陡峭的山間小路上,潾無奈之下也緊隨其後。二人一聲不吭地走了許久。對於七十多歲的老人來說,這山路著實太陡峭了,但老人一點倦意也沒有,一步一步,不快不慢,堅定有力,這種堅持讓潾感動不已。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出現一片山上特有的灌木叢,五顏六色的野花開遍山野,山的對麵,青玉山山脊映入眼簾。“馬上就要到了,公加把力氣。”老人反而給潾打起氣來。潾一笑,跟在老人身後,沿著陡峭的山路,不知不覺到了山頂。太白山脈是靈山中的靈山,山脈綿延不絕,從南到北,一直延續到西麵。東麵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不愧為人間仙境。潾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麼人們叫頭陀山為靈山,壯麗豪邁的景色讓人心曠神怡。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要吸納天地之精髓。老人看著沉浸於此的潾,花白的胡須下露出了一絲笑容。“您讓我在邸下身邊成天跟他絮絮叨叨,那公做什麼呢?”潾原本沉浸在眼前這片美麗的景色裏,老人的一聲質問讓他猛地回過神來。潾回頭看著李承休,沒有馬上回答。這是出其不意的一擊,老人乘勝追擊。“聽公剛才的一番話,老朽覺得您似乎是想將我留在邸下身邊,自己要離開的意思。聽說,沒有人能像公那樣,讓邸下信任和依賴,公卻讓毫無用處的老朽擔此重任,那您是要逃到哪裏去呢?”“我怎麼會逃呢?隻要邸下需要我,我都將竭盡全力。”老人搖搖頭,似乎對潾的回答並不滿意。“邸下即位後,一定會讓公做宰相,管理朝政大事。但您卻絲毫不想拋頭露麵,所以您才為邸下吸納和培養人才,甚至來拉攏我這個老朽,而您自己卻從不主掌大事。”“我如果參加邸下的人事任免或朝政大事,一定會害了他。先父早就教導過我,不要幹預朝政,不要卷入是非。雖然我追隨邸下多年,已經身處是非之中,但我一直身在幕後。等今後邸下即位,我將連幕後都不會留戀。”“嗬嗬,那您卓越的才華要去什麼地方發揮呢?”發揮?潾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不是沒有心願,隻是這心願無法說出口,讓他一時語塞。長期以來,他所期待的夢想和渴望的未來早已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腦海裏,就像一幅美麗的畫卷那麼清晰,上麵畫的是一個日常的場景。畫上有他,有他的老朋友、今生的伴侶--她,有因朝政身心疲憊而來此散心的他們的朋友,國君謜,他們一道品茶言歡。然而這終將是南柯一夢,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幻像罷了。潾盯著腳下的空地,臉上露出了一絲淒涼的笑容。“我不知道。我是宗親,會遠離朝政,過一種寧靜的生活。即使在邊疆務農,抵禦外敵入侵,也在所不惜。就像居士您一樣。”“哈哈,王公貴族去務農,這也不錯啊!”老人哈哈大笑起來。自己隱居頭陀山,一邊務農一邊抵禦蒙古軍的進攻,那一年他才二十九歲。但那時他並非情願隱居山林,勤耕務農。科舉及第後,他回鄉探望寡居的老母,恰逢蒙軍入侵,無奈之下他隻好留了下來。但他一直期盼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於是向朝廷的掌權者寫了一首求官詩。在仕途上輾輾轉轉,終因諫言逆耳被驅逐,他重新回到此地隱居那年,已經是一個曆經風雨的五十六歲的老人。這不是眼前這個細皮嫩肉的年輕人應該過的生活,但他的眼中卻寫滿了真誠。這個年輕人自出生那時起,就帶著王室的血緣,他站在權力的最核心,但從他的身上能讓人感受到的是樸素得令人難以置信的真誠。“您為什麼一定要在高麗的土地上隱居呢?”老人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讓潾的指尖微微一顫。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那個他甚至對自己也刻意隱藏的真實想法。薑還是老的辣!“老朽文筆不佳,不過曾寫過一首七言詩,介紹中朝[1]和東國[2]的交往史。中朝從盤古到金國,東國從檀君[3]到今上,記錄的都是重要的史實[4]。在老朽看來,我們應該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每個國家都有著優秀的傳統和美好的開端,都著漫長的曆史,還有名垂千古的偉人,以及他們腳下廣闊的土地。這又豈止中朝和東國呢?蒙古人、來往於碧瀾渡[5]的大食人[6]、移民開京生活的回回人,還有在廣袤的沙漠另一端生活的碧眼奴隸們,難道不是麼?時間的流逝讓我們看到了王朝更替、君王更迭和曆史的取舍;在這片土地上,人類不斷遷徙讓我們看到了外麵不同的世界,也讓佛祖之意從天竺傳到這裏。所以,如果公在這片土地上無事可做,想悠然退隱的話,除了高麗,您也會有休憩之地。”老人似乎又在寫一本書。潾靜靜地聽著老人的話,神情裏依然露著真摯,真是既可愛又可憐。老人不禁開了個小玩笑。“處心積慮要將老朽送進宮廷,自己卻要退隱山林,毫無留戀,到底是為什麼呢?”潾心頭又是一驚,這時老人已經先往山下走了。潾暫時告別了群山峻嶺和汪洋大海,隨著老人下山了。和上山時一樣,二人一聲不吭,終於抵達了他們的目的地--位於頭陀山麓的看藏寺[7]。這裏原本叫白蓮台,聽說是以前從天竺來了三個僧侶,即頭陀三仙,帶著白蓮花在此建造了這座寺院而得名。李承休還鄉後來到這裏,在一個名叫容安堂的地方隱居,著書立作。後來,他將自己的住處捐贈給寺院,名字也隨之更改。下山的時候,老人在五十井山的石塔前駐足片刻,在上麵放了一塊石子,除此之外,二人中途沒有任何停歇。一路上,他們悠然自在地邁著輕鬆的步子,想著各自的心事,同周圍美麗的景色渾然一體。那山路實在陡峭,二人雖然一大早就動身出發了,但一番上下來回,回到看藏寺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綏靖侯!”快要到看藏寺的時候,隻見壯宜騎著馬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官職升為中郎將的壯宜一看到潾和老人,便大聲喊道。潾一下子覺察到他的態度有些不對勁,他原本應該在開京待命,卻跑到三陟縣來了,一定是有什麼急事。潾默不作聲,但眼神又似乎在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壯宜開門見山地說:“公主娘娘殯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