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杭海軍營周圍燈火通明。即使取得了重大勝利,軍隊也沒有因此變得鬆懈。一係列戰鬥讓海都有所收斂,這的確是緩解帝國內部矛盾的轉折點,但是敵人卻依舊在山脈的那端虎視眈眈。除了在最高司令官海山的帳篷裏小酌兩口的極少數人員,至少其他人都是這麼認為的。現在正處於戰時狀態,還看不到戰爭的盡頭在哪裏。海山又喝了一輪,他和床兀兒在內的麾下伯克們一樣,臉上都洋溢著一種期待的神色。然而他之所以喝酒,並不是因為沉醉在年紀輕輕就取得戰爭勝利的喜悅中,相反,他一刻也沒有怠慢自己的職責。他們的眼睛裏找不到一絲醉意,而是閃爍著不亞於戰時的犀利光芒。就在這時,脫脫掀開帳幕走了進來,帳篷裏的所有人一致轉過頭看向他。掛在脫脫嘴角的淡淡笑容似乎很有感染力,看向他的伯克們也哧哧地笑了出來。“你先自罰一杯。”脫脫還沒入座,不待他開口,海山就向他遞過一隻酒杯。大家都在焦躁地等待著他的報告,而王子應該是最想知道的那個人。脫脫一邊佩服王子能如此從容不迫,一邊把酒一飲而盡,之後便坐了下來。“篤哇的心意偏向了這邊。”聽到脫脫的第一句話,在座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握緊了拳頭。海山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擺出一個手勢,說道:“繼續說下去,脫脫。”他說海都絕不可能東山再起,看著離死期已經不遠了。篤哇汗想和可汗一起分享窩闊台家族的領地。“那他打算怎麼處理海都的繼承人?”海都指定的繼承人是大皇後的兒子斡魯思,但是篤哇認為海都的大兒子更值得信任,也就是庶子察八兒。因為察八兒心胸狹窄又無德可稱,所以更易於差遣。”斡魯思和他的妹妹忽禿倫察罕,還有其他幾個兄弟應該不會善罷甘休吧。”篤哇汗想要的,就是海都的子女陷入家族內鬥。如果他們窩裏反,那麼和我們合力吞掉海都的領土就變得易如反掌了。”嗬嗬。海山端起酒杯,哼笑出聲。就算是個將死之人,但他現在還在病榻上躺著呢,就被自己的盟友背叛了。看來,即使海都把篤哇推上了王位也是枉然啊。”篤哇汗因為海都而失去了父親。與其說海都是他的恩人,不如說是宿敵。一直默不作聲的床兀兒插話道。啊,可不是嗎,海山認同似的點點頭。剛開始為了彼此的利益沆瀣一氣,後來又無情地斬斷關係,在兀魯思[1]之間反複上演的白熱化爭鬥中,篤哇的父親八剌遭到海山的背叛而死。八剌死後,海都親自指定了察合台家族的首領,但是八剌之子們的抵抗和叛亂依舊不可小覷。幾位可汗在海都的支持下繼位,但是他們卻反過頭來與叛軍為伍。汗王們治理無能,這讓海都非常頭疼。最終,海都選擇了妥協,他將死去的八剌諸子中的篤哇推上了汗王之位。篤哇是個明白人,懂得為自己謀實利。他沒有選擇去抵抗海都,而是保存了自己的實力,決意成為海都麾下最強大的王公。果然,他最終在窩闊台和察合台的聯合勢力中穩坐第二把交椅。現在海都這棵大樹一倒,在他回天乏術的時候,篤哇成為了聯合勢力的阿哈[2]。此外,他還準備粉碎斡魯思的勢力,從而實現隱藏在心中的複仇大業。但是依照篤哇的為人,比起報仇雪恨,他肯定會先計算自己的利益。他這麼快就下定決心的理由是什麼呢?”可能是這次戰敗之後對戰爭感到厭倦了吧。而且,據說篤哇汗膝蓋上的傷比想象的更加嚴重,說不定一輩子都要瘸著腿走路了。王子您挫傷了他的銳氣,無異於雪上加霜。嗬嗬,海山再次哼笑出聲。他不想太過喜形於色,為了控製住自己的嘴唇,他不自覺地拔高了音量。沒錯。當時不管是馬匹還是武器,全都被他們丟棄了,屁股著火似的溜之大吉!但是,隻靠那一個理由還不足以解釋這件事。與其說挫傷了他的士氣,還不如說他懂得權衡利弊。他也知道,比起正麵交鋒,背地裏動手腳對他更有利。看來他是想成為第二個海都呢,想通過與我的合作踏出第一步。嗬,先靜觀其變吧。海山突然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在座的所有人也慌忙地跟著站起來。年輕的王子擺擺手,挽留他們道:不用管我,你們坐著繼續喝酒。當然,喝到酩酊大醉可不行。如果有人回自己的軍營時路都走不穩了,那我可要給出相應的懲罰。我出去吹會兒風。海山把伯克們留在帳篷之中,獨自一個人騎馬經過駐紮在他帳篷附近的軍營,徑直向後方駛去。他很快就到達離軍營較遠的地方,那裏孤零零地佇立著一處帳篷。這個帳篷很小,就連防備緊急狀況的守夜哨兵都沒有。海山毫不猶豫地掀起帳幕走了進去,裏麵空無一物。嗬,他發出一聲不甚滿意的鼻音,然後又轉身出去,開始在軍營之間穿行。每個營地之間都隔著稍遠的距離,這樣便於給眾多馬匹喂食草料。為了防範夜間突襲,低矮的丘陵到處都用燈火照亮著。除了風聲,四周一片寂靜。雖然看起來像是漫無目的地漫步在草原上,但他暗自眼神淩厲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想要尋找什麼東西。可他並沒有輕鬆找到目標,所以深夜散步的時間也變得越來越長。就在這時,像老鼠一般悄無聲息地進入山丘彎道的小小人影吸引了他的視線。嘿,這一次,他的嘴角浮現出滿意的微笑。他從馬上下來,跟在方才奔跑過去的人影後麵。那個人影奔赴的地方,是一個在山丘坡麵鑿成土坑模樣的又小又深的洞窟。雖然稱其為洞窟,但它其實一點也不深,很遠就能看到坐在裏麵的人。一個男人半躺著靠在石牆上,海山看到那人之後便停了下來,還輕笑了一聲。他隱身於遠處的黑暗之中,正好能阻隔火把的照耀。正在陡峭的山坡上休息的男人和靠近男人的少女可能看不到他,但是他卻能清清楚楚地觀察那兩個人。暗地裏窺視大半夜避開他人耳目偷偷相見的男女,海山原本對這種事並不感興趣,但是他黑暗中的兩隻眼睛卻閃著光芒。王子軍營裏麵的女人自然就是別乞。這個地方帳篷眾多,總有一天,每個帳篷裏麵都會滿是侍奉軍人的女人,但那也是戰爭勝利結束的消息大肆傳開之後的事情了。不過,別乞是個例外。她像海都那勇猛的女兒忽禿倫察罕一樣,裝扮成男人,手持武器耀武揚威地行走在這裏。今天,她手上拿的不再是弓和箭,而是一把馬頭琴。我就知道你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