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大家聚過來！快過來！孩子們混合著好幾種語言喊道，人們開始在巨大的帳篷內聚集起來。宴席的樂趣就在於吃東西，大家不分男女老少圍坐在一起，中間放著饢、烤羊、蔬菜等簡單樸素的食物。因為每個人分到的食物的量都非常少，所以這裏根本就不會有大快朵頤吃撐肚皮的事情。但是，他們也不會囫圇吞棗。人們把切得很小的肉塊放在嘴裏咀嚼很久，一頓和和睦睦的聚餐時間就這麼慢慢享受著。這頓飯和平時沒有多少差別，但畢竟是宴會，各自用心製作的羊奶和酒不斷被端上桌，大家的醉意也慢慢開始湧上來。音樂和舞蹈自然也沒有缺席。馬頭琴、鼓和笛子就是他們擁有的全部樂器，可是根據演奏者的不同，樂器的旋律和音色會發生變化。因為村裏的舞者各不相同，呈現出來的舞蹈表演也是豐富多彩。不管是什麼樣的音樂，他們都能合上拍子。隻要音樂響起，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舞動起來。如果音樂難以搭配舞蹈，那麼就會一邊唱著歌一邊翩翩起舞。阿齊茲喝了一肚子馬奶酒，隨著他的歌聲，孩子們手拉著手圍成圓圈奔跑跳躍。珊把隨身攜帶的笛子拿了出來，剛一吹響，美琴就唱著歌跳起舞來。壯宜則和行動不便的老人一起用手打著拍子，在旁邊欣賞她們的表演。各色各樣的舞蹈和音樂一直在持續，黑暗不知不覺地降臨，夜色也越來越深了。 “珊，過來。”布赫朝魯坐在羊毛被子上，點了點幹枯的手指叫道。珊走了過去。老人的脖子上掛著一麵青銅鏡子，如同項鏈一般低垂在他胸口。一邊的人依舊在歡聲笑語中載歌載舞，另一邊的人則喝著用家畜的奶釀造的酒，小聲地聊天。帳篷裏四處都擺放著火盆，上麵燃燒著幹透的家畜糞便，以此傳遞著溫暖。這位老人曾是一名靈驗的大巫，珊依言在他旁邊坐下。因為二人和其他人稍微隔出一段距離，所以即使低聲耳語也能聽得清對方的話。你最終還是要離開了，真是舍不得啊。明天是不是就看不到你了？“是的，爺爺。”她像親孫女一樣握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老人花白的眉毛向下低垂著，幾乎把他整個眼睛都遮擋了起來。布赫朝魯帶著仁慈的微笑說道：“決定去哪裏了嗎？”我打算繼續往西走，去撒麻耳幹。我想去那裏找個人。“如果找不到呢？”老人緩緩地問道。他的牙齒都快掉光了，發音不是特別準確。聽到老人的提問，珊的神情突然黯淡下去。但是，她很快就找回了明朗的表情，輕快地說道：那我就回到我原來的地方，朋友們正在等著我。也許，我尋找的人也會回到那個地方……“找到他的話，能讓你的內心趨於平靜嗎？”……也許吧。”嗯，也許啊……老人用手指在她的額頭上畫了一個圈。這裏，珊，這裏籠罩著黑色的陰影。你迫切希望見到他，同時又很害怕。你在害怕什麼呢？擔心很久之後再見到他，他發生了變化？擔心他不再是你以前認識的那個人，所以感到害怕？”不是，絕對不是那樣的。潾，他不管變成什麼樣子我都無所謂。“那你在害怕什麼？”他看到我的話，肯定會想到某個人，我也一樣。那個人就像傷口一樣，我們一輩子都要帶著那個傷口活著。珊簡短地把潾、謜還有她的關係講述給老人聽。老人靜靜地用心聆聽著，看到她滿臉悲傷，於是問道：你恨那個曾經是你朋友的汗王嗎？”……我無法去恨他。珊濕潤的眼睛低垂下去。謜給我們帶來了可怕的痛苦，所以我才渴望逃離他，並且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相見。但是，我卻始終無法恨他。他是個非常可憐的人，那麼殘忍地對待我們的時候，其實他自己也一樣的痛苦。他那麼做，隻是因為不知道如何疏解自己內心的痛苦。我們雖為好友，但是卻沒能幫助對方，沒有彼此坦誠相待。“那麼，和你分離的那位朋友呢？他會恨汗王嗎？”我不知道，雖然猜想他的心情會和我的一樣，但是也有可能完全相反。因為謜是怎樣對待潾的，我並不是全然知曉。但是，潾一定不會忘記謜的。我……隻知道這個。嗯，老人輕聲低吟了一聲。他小心翼翼地撫摸著低垂在胸口的鏡子，好像陷入了沉思，一時無言。被眉毛蓋住的眼睛不知道是閉著還是睜著的，乍看上去就像在打盹兒。稍後，老人抬起頭，花白的眉毛顫抖了一下。珊，回到你原來的地方去吧，回到朋友們等待你的地方去。“啊？” 珊猛地瞪大眼睛，老人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洛桑說，當時一聽到你的聲音，鈴鐺就開始叮當作響。你剛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騰格裏神（蒙古語意指永恒的天空，也就是天神的意思，譯者注）的指引，指引你來到這個讓靈魂得以安寧之處。”洛桑走了一路，鈴鐺也跟著響了一路！布赫朝魯正說著，有人突然插話道：指引那孩子來到這裏的不是鈴鐺，而是天上的星星。因為洛桑知道該如何利用星星來尋找道路，是我教他的。布赫朝魯咂了咂因為掉光的牙齒而變得皺巴巴的癟嘴。突然插進來的維吾爾老人名叫朵勒坤。他與布赫朝魯年歲和輩分都相當，早在布赫朝魯被趕出草原移居這裏之前就開始守護村落。作為村民們的精神支柱，二人都是村裏備受敬仰的長輩。作為一名占星師，朵勒坤是布赫朝魯最親密的朋友，也是布赫朝魯的競爭對手。他們總是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爭執不休，吵吵鬧鬧間，堅不可摧的友情已經延續了幾十載。不是嗎，珊？朵勒坤滴溜溜地轉動眼珠，催促珊站在自己這邊。夾在中間的珊左右為難，隻得尷尬地笑了笑。這時，布赫朝魯不耐煩似的在朋友眼前揮手道：你知道什麼呀。那些迷了路的人兒全都是我這鈴鐺帶回來的。”多虧有我指路，那些去往城裏的孩子才能回到村子。沒有我指路，就是你也一樣回不來的。”朵勒坤，我正跟這孩子說正事兒呢。那邊有你喜歡的馬奶酒，你且盡情地喝個夠吧。”我也有要事與珊說。是星星告訴我的哩。朵勒坤不顧布赫朝魯的怒視，硬是從他手裏奪過珊的手，強行將珊扭轉身，讓她坐了下來。朵勒坤看著珊道：你明天就要離開這裏了，我為你占了一卦。你不可去往西邊。”我剛才說的就是這個！布赫朝魯勃然大怒，朵勒坤卻視而不見。他將珊的手翻過來，用手指在她的手掌上指出三個地方。我看見天上有三顆星星正牽引著彼此。雖然它們現在都在為了找尋彼此而四處徘徊，但這三顆星星終會相遇。它們應該就是你和你的朋友們吧。一個是你想要找尋的人，另一個……該是與你緣分匪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