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3)

夏夜的天空看上去質感柔軟,閃爍的星星像一顆顆液體的小圓球,很容易把人帶進一個童話世界,或是仙境。

放下龔琨的電話,鄒雲上了局域網。剛才龔琨在電話裏說,局域網論壇上,人們議論移交的帖子要是都剪下來過秤的話,幾十斤怕是打不住。再就是幾分鍾前,有人粘帖子對鄒雲進行人身攻擊,話說得又髒又臭。雖說移交工作剛剛展開,可是局基地已經熱鬧起來了。五花八門的傳言把移交的壞處無限膨脹,搞得人心恐慌。局領導們,尤其是移交工作領導小組成員的有效工作時間,也都給各色人物打來的說情電話吞噬了。

這些天來,舌頭但凡夠得著鄒雲手中權力的機關處室長、基層單位的經理和書記,甚至還有一般幹部,瘋了似的給他打電話,這個要把七大姑從懸崖邊上拉回來,那個想把八大姨拽上岸。將要移交到上江市的那些單位,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不是人呆的地方。局內亂亂哄哄,局外來的騷擾更惱人。北京方麵和上江官員的關照聲,也冒水泡似的頻頻傳來。這個星球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曆來就沒有。鄒雲麵對開後門的電話和條子,也不能耍大老爺派頭,一概閉眼,統統不尿。人身上,既然長著那個家夥,就不可能不使用,長時間憋著不尿出來,以後說不定會因此得上腎結石什麼的。到時就算要不了你的命,也得讓你疼得滿地打滾。所以鄒雲也隻能硬著頭皮,在那些人裏撥拉來撥拉去,揀一些份量重的、不好惹的、塊頭大的辦幾件交差。

鄒雲不光是在辦公室裏焦頭爛額,回到招待所也是頭昏腦脹,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逼得他不得不長時間關掉手機,拔下座機。至於說登門的人,那是每天都有。到了實在頂不住的時候,他就縮頭藏腦,悄悄溜到明園。然而這個秘密住宅,現在也不是安全的避風港了。那天他剛進屋,門就被人敲響了,一個女聲在外麵連著叫鄒書記鄒書記。嚇得鄒雲鞋都沒換,躡手躡腳來到衛生間,解開褲帶,坐到便池上,找了這麼一件並不急著辦的事來穩定情緒。

再講馮仲那裏,雖說也不清靜,可是他的嘴好使,能開出岔,能把麻煩疏散到別處去。鄒雲管幹部,他就把那些奔他來的、可親可不親的下級領導,一本正經地往鄒雲那兒支,說思想上的問題,他這個當局長的不好往裏插手。

然而,在過去的幾天裏,最讓鄒雲頭疼的,還不是自己身上這些麻煩,他的憂慮點在基層。根據掌握的情況看,眼下基地一些單位的領導,大開人情口子,大搞人員流動交易,來來往往,製造出了不少串門的熱鬧景象。惹得那些無路可走、無山可靠、無情可托的人,把大小領導的祖宗八代,都用舌頭從墳墓裏挑出來了。基層職工打上來的訴苦和告狀電話,鄒雲這幾天裏也不知接了多少個。在那些電話裏,一些情緒失控的職工,開口說不上幾句,就把他鄒雲當成了出氣筒,沒邊沒沿地臭罵一頓。

現在問題最多的地方,是子弟中學和子弟小學。鄒雲那天聽教育處副處長賈地亮說,僅子弟中學,這陣子就調出了二十多名一線教學主力,有兩個去年分配來的大學生,一怒之下,竟然辭職去了開發區一所民辦學校。昨天下午,鄒雲往中學校長孟文識辦公室打電話,想了解一下最新情況,結果孟文識不在,手機不接,氣得鄒雲把話筒使勁摔到電話機上,罵了句王八蛋。

鄒雲沒想到移交這件事,會在能源局職工中引起這麼大反響。到這時他才意識到,原來在過去的幾個月裏,自己壓根兒就沒有走進能源局,沒有走進老百姓的利益天地。官場上的陰晴,看來有時很難折射出民間的喜怒哀樂!而民間的喜怒哀樂,一旦彙集起來,就可以變成洶湧的河水,奔流在社會這個無形的河床上。從這個比喻上說,官場,充其量是萬裏河床上一座橋。至於說這橋墩,牢固不牢固,結實不結實,隻有奔騰的河水,才能給出答案!

鄒雲看過大罵自己的帖子,臉上並沒有一敗塗地的表情。對於這類來去無影的謾罵,他從寧妮事件後,承受能力可以說提高了一大塊。然而叫鄒雲想不通的是,在移交這件事上,自己的頭,擺在馮仲後麵,人們為什麼偏偏要跟自己過不去呢?他們怎麼就不在網上給馮仲點顏色看看?想來想去,鄒雲認為,衝自己發來怨氣的人,不像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這挨罵多一半跟自己推行領導幹部廉政責任互動這件事有關。因為這讓一些人不舒服了,不自由了,人家把你當成眼中釘,借移交禍害禍害你,也是一種發泄方式。鄒雲又瀏覽一些帖子,除了罵街的、潑冷水的、煽風點火的、過激質疑的、深情懷舊的外,他發現講情講理者也是大有人在。這類帖子,針對移交事宜提給局裏的建議或是忠告,不失理智和善意。鄒雲心裏挺感激,就把這部分化名真名混用帖子,收藏到一個新建的文件夾裏。另外也有一部分人舊話重提,強烈要求買斷工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