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進來吧,你老這麼在門口站著,呆會兒叫同誌們看見了,還以為我在罰你,虐待你呢。馮仲咬著牙,總算把這句玩笑話,像模像樣地說出來了。
晚飯後,鄒雲見馮仲悶悶不樂,還以為他是在為修改細則犯愁呢。於是就張羅打橋牌,意在分散一下他的精力,順便讓大家也放鬆放鬆。誰知馮仲的情緒還是提不起來,直說他今天身體不舒服,想早點休息,叫鄒雲領著大家玩。
回到房間,馮仲轉了幾圈,就把空調關了,桌上的電話線也拔了。然後放了一池子水,脫光了進去。以往,除了在家裏,他是從不用任何地方的浴盆泡澡,怕染上什麼治不好的病。熱騰騰的霧氣,先是把那麵洗漱鏡子,塗抹得照不出人影。不多時,霧氣又在衛生間的四壁上,凝結成密密麻麻的小水珠。在浴盆角上,放著一杯茶,一包煙,一個打火機和手機。他剛閉上眼睛,就猛地睜開。因為他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了王陽,看見了那本影集,還有影集裏的趙新天。
這樣過了很長時間,他打通了範久鳴的電話。閑扯過程中就把上江市裏剛剛發生的綁架撕票案,有意留在了嘴邊,多問了幾句。
範久鳴問道,老弟,這件事也用你親自關心?
馮仲說,有我們兩個人。我這裏要是老出這種事,你說我這個當局長的受得了嗎範老兄?
嗬,我還以為你想怎麼著呢。範久鳴道,跟你說吧,這件事,甭說省裏怎麼反應了,聽說都驚動到北京去了。楊董事長是什麼人?全國政協委員、紅色民營企業家。這件事不給他個圓滿交待,你說他能善罷甘休?昨天他給我打了電話,直來直去把我損夠嗆。老弟你說,在這上江市裏,除了你馮局長敢跟我吆五喝六,再冒出來一個,也就是楊董事長了。
那還不好辦,你們市裏無非是浪費四顆子彈嘛!馮仲說到這,心又跳不出節奏了,拿著手機的手也在哆嗦。
不這樣,也得這樣啊!範久鳴說,也是的,那幾個小雞巴崽子,下手也太毒了,民憤極大!唉,今年上江的雙文明城鎮稱號,算是沒指望了。我看你們能源局,也甭惦著拿雙文明單位的牌匾了。哎對了,你們封閉辦公的效果怎麼樣?要不是出了這起綁架案,李市長也打算學學你們的做法呢。
馮仲半天才說,挺好,歡迎過來取經,範書記。
是歡迎李市長過去取經吧?範久鳴嘿嘿笑起來。
馮仲說,我哪能虎口奪食?你老兄就慢慢受用吧。
範久鳴停停道,李市長惹你了?我怎麼感覺你今天,有點小問題啊老弟?
馮仲道,沒事,多喝了幾口。好啦老兄,不跟你閑扯了。你該想誰,就去想誰吧,我得洗澡了。我都好幾天沒洗澡了。
好好,不是更年期表現就好,我還以為你享受到了更年期待遇呢。範久鳴笑道,那好,沒事我就掛了,我也去衝個澡。
馮仲放下手機,從煙盒裏摸出一支煙,沒拿住,掉進了浴盆裏。他癡癡地看著在水麵上微微顫動的煙,一點一點鬆軟,解體,焦黃的煙絲,在水麵上散開。忽然,有什麼東西,從馮仲臉上掉進了浴盆。水麵上,也嘀嗒響了一聲。輕盈的回音散去時,跟著又是一聲嘀嗒……
馮仲兜起一捧水,往上一揚,臉頓時就花哨了,像一個淚流滿麵的人。馮仲長出一口氣,再次拿起手機。
是我。馮仲說。
哦……王陽這一聲很虛弱。
吃飯了嗎?馮仲問。
你現在,在哪?王陽問。
脫不開身,明天可能趕不回去了。馮仲說。
過了一會兒,王陽說,聽天由命吧!殺人嚐命,自古都是這個理。我剛給一個律師打過谘詢電話,我對新天不抱什麼幻想了。我的母愛,救不了他。就是你回來,怕也改變不了什麼。隻是,隻是你到現在,還沒有見他一麵……
唏噓聲一波三折地灌進了馮仲的耳朵,他的右嘴角,突突突抽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