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的事?”周一粲心裏一跳,情不自禁就問。
“哦,忘了跟你說,省人大決定,暫時由陳木船同誌負責河陽市人大的工作,國棟嘛,年齡大了,這次又出了這檔子事,讓他先休息一陣,具體怎麼安排,以後再說。”
周一粲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了,目光卻一直瞅在齊默然臉上。屋子裏飄出一股怪異的味兒,說不上輕鬆,但也不那麼沉重。似乎,因了這意外的消息,空氣裏活躍起一些別的東西。是什麼呢,周一粲不知道,但能清晰地感覺到。
這時候的車樹聲還沒睡,正跟秦西嶽嘮嗑兒哩。上午剛上班,秦西嶽便打來電話:“你到點上來一趟,今天就過來。”
“有事?”車樹聲問。
“沒事我請你做什麼?”秦西嶽的口氣很糟,又像是不痛快了。
車樹聲沒敢耽擱,正好他也想去一趟點上,省政府已下了通知,月底召開胡楊河流域綜合治理專項會議,要沙漠所準備會議材料,車樹聲想跟秦西嶽交換一下意見。
到了沙漠,已是下午兩點,秦西嶽一個人窩在宿舍裏,床上鋪滿了紙片。見麵頭句話就說:“水位又降了不少,12號區的苗保不住了。”
“怎麼會這樣?”車樹聲怔在了門口。
“還有比這更糟糕的,3號區和4號區的鹽堿度又增了3個點,水位再下降,這兩片林怕也保不住。”
“不會吧……”車樹聲說著,雙腿一陣軟,坐在了門口的沙子上。
“樹聲,情況比我想的還要糟啊!”秦西嶽也從椅子上挪開身子,像沙漠的農民一樣,身子一蹙,蹲在了車樹聲麵前。
兩個人就那麼望著,不說話,也不知該說啥,望了好長一會兒,秦西嶽才道:“讓你來,就是想問問,關井壓田,你還反對嗎?”
一句話,就把車樹聲難住了。良久,他都不知該怎麼回答。
他是反對過,也懷疑過,可他沒想到現實會這樣。這沙漠,咋說沒水就沒水了呢?如果真要是3號區和4號區的林子都保不住,這井,怕關不關都已無所謂。那麼,眼前這來之不易的一抹抹綠色,就真的成昨日風景,永遠地消逝了,沙漠所這些年的努力,包括那些個課題,還有什麼意義?
“得想辦法啊——”幾乎本能地,他就說了這麼一句!
“樹聲,我也急啊。不瞞你說,前些日子,我都猶豫了,心想這關井壓田,沒準真就提錯了,提過激了,現在看來,不光是要關井壓田,怕是這人,也得往外移,再不移,這兒又多出一個羅布泊來——”
“羅布泊——”車樹聲機械地重複了一遍。
這個下午,沙漠所這兩位專家,窩在悶熱的宿舍裏,再次從頭到尾,將一大堆實驗數據核實了一番,核實到最後,兩人都被數字嚇住了。按這個數字,怕是用不了幾年,眼前這一片天地,還有沙漠裏遠遠近近的村莊,就都黃沙茫茫了。
後來,秦西嶽從床底下拿出一堆信,遞給車樹聲。這些信有的是直接寄給秦西嶽的,有些,是沙縣人大還有河陽人大轉來的,內容卻都一致,都是衝著關井壓田。有兩份,寫信者是政協委員,他們質問秦西嶽,簡單的關井壓田,能否達到治理流域的目的?關井壓田後,農民怎麼辦?沙漠裏三十萬人口靠什麼生存?還有,流域綜合治理為什麼不從源頭上抓起?粗暴地關井壓田,是否證明政府的無力或無能?建言者是否太一相情願,關幾口井,壓幾十畝田,就把胡楊河流域救了?
連著看了幾封,車樹聲就已清楚,秦西嶽犯了眾怒!寫信者不光是沙漠的農民,他們來自不同地方不同領域,有農民、學生,也有大學教授、水土保持專家,他們異口同聲否定了秦西嶽這一思路,尖銳者甚至批評,秦西嶽有討好政府之嫌。
捧著信,車樹聲無語。這一年多來,秦西嶽在沙漠,承受了多大壓力!一個世界級的專家,一個一心撲在治沙事業上的知識分子,一個把沙漠百姓的生存看得比啥都重要的人大代表,為什麼就不能得到別人的理解與寬容?
他的心顫抖了,為秦西嶽抖,為自己抖。他終於承認,自己是狹隘的、片麵的,無論是治沙,還是對當代表,他都是站在個人利益或者小圈子利益上去考慮的。從沒像秦西嶽這樣,能擺脫個人或小圈子的狹隘觀,站在更廣遠的角度思考問題、處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