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談會又開了兩天,情況非但不見好轉,相反,由於周一粲在會上接連不斷地向調研組出難題,弄得調研組很被動。周一粲抓住老奎和小奎的事不放,不斷向調研組施加壓力,她說:“既然是對執法環境做調研,就不能對發生在河陽的這兩起典型案件避而不談。作為代表,我們有權利知道,公檢法方麵是如何辦理這兩起案子的。小奎死亡案拖到現在還沒結果,到底是案件本身難度太大還是執法者手太軟?人大應不應該對這些反響大、疑點多、群眾呼聲高的案件集中督察?”周一粲一連說了好幾個該不該,然後對住秦西嶽:“秦組長,你一再強調要代表們先轉變思想,提高認識,請問,是不是代表們對案子不聞不問,隻談些跟案子無關的事,才算是思想進步了?”
“周一粲代表,我沒那麼講!”周一粲前幾次發難的時候,秦西嶽一直忍著,這一次,他忍不住了。
“可我覺得,你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要求我們的!”周一粲這兩天的表現甚是反常,自從跟程工因滲水工程在會上發生爭執後,她忽然沒了謙和友好的態度,每講一句話,都在把目標對準強偉和秦西嶽。她在私下甚至說,調研組是強偉請來的,目的,就是為強偉壓陣。受她的蠱惑,已有個別代表對調研組此行的目的產生懷疑,對秦西嶽,也有了微詞。
“周一粲代表,你可以對我有意見,但你不能以此向調研組施加壓力,調研組無法滿足你這些要求。”
“是你怕了吧?既然你害怕,為什麼還要擔任這個副組長?”周一粲的語氣已不僅僅是挑戰了,她甚至在公開挑釁。
“我害怕?我秦西嶽害怕什麼?”秦西嶽霍地站起身,目光直視著周一粲,周一粲毫不示弱,也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會場的氣氛倏地變緊,代表們全都緊起了呼吸。
若不是吳海教授出來打圓場,怕是這一天,他們兩個就要在會上幹起來。
座談會是堅決不能開了,再開,不但秦西嶽控製不了會場,怕是張祥生去了,也難以駕馭住局勢。秦西嶽將自己的擔心說給張祥生,不料,張祥生堅決不同意他的意見:“不開?就因為周一粲提不同意見,我們就連座談會也不敢開了?老秦,這不是你的作風吧?”
“這跟我沒關係,我現在懷疑,周一粲是別有用心。”
“老秦!”張祥生嚴厲地打斷他,“你是副組長,怎麼能說這樣的話?我們不是在一直講民主嗎,不是提倡方方麵麵都把聲音發出來嗎,怎麼人家一說話,你就說是別有用心了?”
“民主不是這樣講的,聲音也不是這樣發的。”秦西嶽還是很激動。
“那好,你給我一個標準,民主究竟該怎樣講,聲音到底該怎樣發?有標準嗎?”
秦西嶽終於不說話了,是啊,他能拿出標準嗎?既然拿不出來,為什麼又不容許別人提意見、提要求?
可他心裏就是拗不過這個彎!
見他不吭聲了,張祥生才道:“老秦,我知道你心裏有想法,你對‘代表’兩個字,有不同於別人的理解,但我們幹每件事,首先要從實際出發,尊重現實才能改變現實。要不然,就會犯主觀先行的錯誤。我之所以堅持著開座談會,就是想讓每一個代表切身感受一下,我們自身是不是還存在缺陷,能不能真正擔負起老百姓交付的厚望,對那些給我們投上神聖一票的人,能不能做到問心無愧!”
張祥生這番話,算是把秦西嶽的心給說轉了,說通了,他帶著些許的內疚道:“怪我太急了,我這毛病,總也改不掉。”
“不怪你,哪能怪你。”張祥生笑道。
張祥生本來還有話要跟秦西嶽說,秦西嶽卻坐不住了,要急著回自個兒房間,說明天的座談會很重要,也很特別,得把工作做細點,再也不能出現今天這種亂哄哄的場麵了。
看著他滿是信心地離開房間,張祥生忍不住就想:都說他是書呆子,我咋一點也看不出他呆?這個人,不但有血性,更有智慧,還具有別人身上不具備的耐性。總之,這人跟他見到的其他知識分子,太不一樣了。
他能讓官員尊重他,更能讓同行擁戴他,還能讓老百姓跟他掏心窩子裏的話,這樣的人,周一粲怎麼就……
想到這兒,他拿出一封信,是下午有人偷偷從門縫裏塞進來的,剛才本想讓秦西嶽也看一看,現在一想,不看也好,看了,指不定他又生出啥想法。
信是用電腦打的,沒署名,信上反映了兩件事。一件就是沙漠水庫滲水工程,這事張祥生清楚,下來之前,他已將滲水工程的前因後果摸了個透,隻不過裝作不清楚。有些事,是需要裝一裝的,“裝”對解決問題有好處。另件事,張祥生卻很震驚,信中反映,調研組來到河陽後,周一粲跟周鐵山接觸頻繁,周一粲還指示周鐵山,利用全國人大代表的身份,在市縣兩級的人大代表中,散布謠言,製造矛盾,有意將矛頭轉向市委書記強偉。就在昨天晚上,周鐵山在自己的酒店宴請六位代表,鼓動他們在會上跟秦西嶽作對,不能讓調研組替強偉把啥事也遮掩了。周鐵山還說,秦西嶽讓強偉收買了,他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敢說敢為的秦代表,他成了強偉的傀儡,是強偉花錢買來的滅火器……
張祥生又看了一遍信,剛才已經輕鬆下來的心再次變沉,好幾次,他想拿起電話打給強偉,一次次地又忍住了。依他的判斷,信中反映的情況,不會有假,這些事周鐵山做得出來,而且周鐵山這些日子做的,絕不隻是信上反映的這些,除了拉攏和挑拔代表,周鐵山還在暗中鼓動河化集團的下崗職工,要他們找調研組上訪。不隻如此,他還派人到五佛山區,找那個叫王二水的上訪對象,想把過去的老賬也翻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