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大地潔白。劉秀勒住馬,這才感到腿上一陣劇烈的疼痛,用手一摸,小腿上不知何時中了一支羽箭。回頭詢問眾將,人人或輕或重都帶了傷,所幸十三人全衝出來了。
劉秀一咬牙,拔下腿上的箭,扔在地上,回頭看著筋疲力盡的眾人道:“救兵如救火,刻不容緩,我們必須盡快趕往定陵,搬取救兵。”
諸將點點頭,簡單地包紮一下傷口,重新上馬,緊鞍韉,係腰帶,人不離鞍,馬不停蹄,渡過昆水,轉而向東,連夜馳往定陵。
宛城,大司徒劉繽指揮漢軍主力攻城愈急,岑彭、嚴悅督率兵卒日夜苦守,疲於奔命,力漸不支。忽然漢軍探馬飛騎來報:王邑、王尋百萬新軍兵圍昆陽。諸將得知,都嚇了一跳,都擔心萬一昆陽城失守,宛城又攻不下,到時候全軍腹背受敵,後果不堪設想。大司馬朱鮪丟下軍務,專程跑到劉演大帳,勸諫道:“大司徒,眼下昆陽危在旦夕,而宛城又數日不下。請撤兵增援昆陽。”
護軍朱禧、校尉陰識也道:“昆陽危急,城中八、九千將士恐有不測,宛城既然不能攻下,大司徒何不分兵援救昆陽,也許還有破敵的希望。”他倆話中有話,提醒劉演別忘了,胞弟劉秀也在昆陽。
誰知劉演根本不看他們一眼,對朱鮪道:“大司馬請放心,昆陽方麵我已考慮多時,有廷尉大將軍王常、太常偏將軍劉秀在,王邑、王尋縱有百萬大軍,一時也攻不下昆陽。而宛城強弩之末,旦夕可下。我們早一天攻下宛城就多一分破敵的希望。請大司馬轉回本部,繼續攻城。”朱鮪卻冷笑道:“大司徒,你也把王常和劉秀看得太高了。如今圍城新軍百萬,昆陽城不過八、九千人馬,而且糧草短缺,他們憑什麼守得住昆陽。現在諸將人心惶惶,議論紛紛。大司徒不要睜著眼睛說瞎話。”
劉演勃然大怒,道:“大司馬,如今我是軍中主帥,您這樣說話,不合情理吧!”
朱鮪“哼”了一聲道:“大司徒雖是軍中主帥,可是如果硬把我們往死路上領,朱某實在難以從命。不去增援昆陽也可以。不過,朱某可要帶新市兵弟兄轉回綠林山逃命去了。”
“你敢!”劉演“啪”地一拍帥案,怒道:“朱鮪,你擅自拋開軍務,本已觸犯軍令,如再敢抗命不從,休怪本主帥軍法無情。”
“你……你……”朱鮪氣得說不出話來,回頭看,朱祐、陰識全都怒目而視,這才意識自己身邊連個保護的人都沒有。心裏開始害怕,又放不下大司馬的麵子,正不知怎麼辦,忽聽門外有人喊道:“聖旨到!”
隻見更始帝劉玄的禦前黃門黃信帶著幾個小黃門湧入帳內,高喊道:“劉演接旨!”
劉演慌忙走到大帳正中跪下,應道:“臣在!”
“奉天承命皇帝詔日:昆陽為百萬新軍所困,危在旦夕。而宛城數日難下,勞師無功。欽命大司徒劉伯升撤宛城之兵,援救昆陽,以保漢室無虞,欽此!”
“臣接旨!”
劉演沒想到更始帝也來幹涉作戰,雙手遲疑著接過聖旨。朱鮪聞聽,喜從天降,得意地道:“大司徒,這一回該聽從本公的意見吧!”
劉演憤然站起道:“大司馬,我隻說接旨,可沒說遵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說著,走到帥案,抽出一支令箭,叫道:“朱護軍、陰校尉!”
朱祐、陰識慌忙應道:“小人在!”
“你們拿我的令箭,督促各部繼續進攻宛城,有不從號令者,軍法從事!”
“遵令!”
朱祐、陰識接過令箭。陰識不解地問:“大司徒,您不指揮攻城了?”
“少廢話,執行命令吧!”
“是。”
朱祐手持令箭,走到朱鮪跟前,把臉一板道:“大司馬,快回去指揮所部攻城,否則,別怪我們倆不客氣了。”
“呸!”
朱鮪氣得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轉身就走。
待朱祐、陰識、朱鮪離開大帳,劉演忙對黃信道:“公公,請讓劉某隨您一起去見陛下。”
黃信巴不得似的道:“大司徒既不願遵旨,一起去也好,省得我們挨罵。”
於是,劉演跟著幾個黃門出了大帳,往後山更始帝的行營走去。更始帝本來在滴水旁建有行宮,可是,漢軍全軍出動,攻奪宛城。僅靠禦林軍保護,怕不安全,便隨軍到了宛城前線,打算攻下宛城,就在此定都。
更始帝行營距中軍大帳不過二裏地,沒多會兒便到了營門口。黃信進去通報,劉玄傳劉演進見。劉演叩拜施禮後,一抬頭,見更始帝滿麵愁容,忙問道:“陛下為著何事愁到這樣?”
更始帝歎息道:“還能為什麼,不就是為昆陽擔心麼。大司徒請想,昆陽失守,宛城攻不下。我軍腹背受敵,勢必全軍覆沒。漢室剛剛恢複,朕性命不保,能不憂心如焚麼?哎,大司徒,你不帶兵去救昆陽,跑到朕這裏幹什麼?難道沒接到聖旨?”
劉演心裏一陣悲哀,雖說漢室恢複,可是推立的皇帝卻是如此懦弱無能。這樣的皇帝怎麼能複興高祖之業。不過,此時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便道:“臣接到陛下旨意了,可是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攻下宛城,隻有宛城攻下了,才能分兵增援昆陽,才有戰勝新軍的可能。昆陽有王常、文叔在,一定會據城死守,新軍一時還不能攻下。”
更始帝連連搖頭道:“大司徒不要癡人說夢,王常、劉秀有多大能耐,能用八、九千人馬阻擋住百萬大軍的進攻?宛城久攻不下,為什麼還在這裏耗費兵力,徒勞無功呢?朕的旨意很明白,要大司徒立刻分兵援救昆陽。”
“陛下,萬萬不可。宛城守軍也到強弩之末,我軍旦夕可下。一旦撤兵而去,豈不是前功盡棄。何況,以我軍主力增援昆陽。宛城岑彭一定會在背後偷襲。我軍如何戰勝王莽大軍?”
更始帝哪裏聽得進去,氣惱地道:“難道連朕的旨意你也不聽?”
劉演目光如炬,逼視著這位族弟,一字一頓地道:“陛下說對了,臣不願遵旨行事。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前線的將士,一刻也沒有停止進攻宛城。”
劉玄稱帝前,最是敬畏劉演的眼睛。此時目光相碰,又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怯聲道:“好,就依你之意吧!”
“謝陛下寬容之恩!”劉演高興萬分,趕緊磕了個頭,起身退出門外,忙往宛城前線跑去。
劉演前腳剛走,更始帝寵姬韓夫人後腳就進來了。纖纖蔥指一點劉玄的額頭,恨聲道:“你呀,貴為天子,怎麼還聽劉演的呢?仗打敗了,他拍拍屁股,可以走人,到哪兒都能當個將軍。你呢,丟掉的是皇位,是性命。”
劉玄苦著臉,道:“他不聽聖旨,還說什麼‘將在外,君命有不受’,你說我有什麼辦法?”
韓夫人更加氣憤。
“什麼‘將在外,君命有不受’。他劉演明明有野心,不把你這個皇帝放在眼裏,一樣都是劉氏後裔,他當然不甘心你做皇帝了。這個人終究是心頭之患,不可不防。何況,他還殺了我哥哥,這個仇也要報。”
劉玄本來就心煩得要命,被她一陣哆嗦,氣惱起來,道:“你都扯到哪兒去了,韓虎算什麼東西,他是王莽走狗,殺了活該。再說,劉稷會帶兵打仗,這種時候不能沒有他。也許,他真能攻下宛城,打敗王邑的百萬大軍。”
韓夫人極會見風使舵,慌忙換上一副嬌媚的笑臉,嬌嗔地道:“陛下聖明,這個時候哪能沒有劉演呢,不過,以後滅了王莽,陛下千萬不可再留此人。”
劉玄有氣無力地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小小的昆陽城,已被王邑、王尋的大軍圍得水泄不通,新軍各部環繞四周,列營數百座,裏三層、外三層,層層包圍幾十重。但見旌旗遮日,煙塵連天,人喊馬嘶,鑼鼓鉦鳴,數十裏可聞。
一覺醒來的王邑、王尋聞聽漢軍十三騎突圍而出,勃然大怒。王邑召來南城門守將宋命當廳責罵道:“飯桶、廢物,連區區十三個叛賊都攔截不住,要你何用?”
宋命吊著受傷的胳膊,委屈地道:“大司空明察,末將實是拚命阻截,可是漢將實在太厲害了,各營官兵又不趕來增援,才讓漢軍十三騎衝出了重圍。”
王邑一聽,他言語之間有埋怨主帥之意,更加惱怒,喝道:“敗軍之將,還敢狡辯。來人,推出去,斬了!”
兩旁刀斧手竄上前去,架起宋命就往外拖。宋命沒想到自己拚死血戰一夜,竟是這樣的結局,又拚命掙開,伏地求道:“末將知罪,求大司空開恩,饒末將一命。”
兩旁將佐、軍吏都覺得大司空處置不公,但無人敢出麵求情。惟納言將軍嚴尤出列道:“大司空,宋將軍雖然有罪,但我軍尚未出兵,就先斬殺大將,恐有不祥。還是網開一麵,留他一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