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不大,酒宴齊備,瓊漿玉液,美味佳肴,水陸八珍擺在長幾中,席麵豐盛,非尋常百姓可以想象。
薊城令親自邀請廣陽王和劉秀入席。廣陽王南向主坐,劉秀、鄧禹、馮異等人東向坐,薊城令西向坐,相陪者盡是薊城名流。如此盛大而莊重的酒宴,劉秀執節河北以來,還是第一次參加。
酒宴開始,賓主推杯換盞,高談闊論,觥籌交錯。
正在這時,一名府吏走進大廳,向劉秀拱手道:“稟大司馬,外麵有一個叫耿純的人,說有加急軍情向大司馬稟告。”
熱烈的酒宴頓時安靜下來,劉秀聽說是耿純,心裏咯噔一下,就知道發生了大事,正要向廣陽王告罪退席。廣陽王之子劉接突然厲聲喝道:“什麼人不識趣,偏在這個時候掃老王爺的興,叫他過一會兒再來。”
“是……!”府吏唯唯諾諾,轉身欲走,廣陽王卻道:“慢著,軍機事大,飲宴事小。請來人進來,向大司馬稟報軍情。”
府吏應聲而去。轉眼間,騎都尉耿純持劍奔入。他甲衣上染滿血跡,落滿灰塵的臉上,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透著肅殺之氣。徑直奔到劉秀麵前,支劍跪倒,哽咽道:“大司馬,耿純無能,沒能守住邯鄲……”
劉秀趕緊拉起他,著急地道:“伯山,邯鄲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落到如此模樣。”
“王郎假借劉子輿之名,改元稱尊,氣勢洶洶,屬下不能抵敵,逃命至此。”
“啊!”
耿純帶來的消息,猶如一石激起千重浪,在客中引起強烈的震動。眾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高雅莊重的宴席變得亂嘈嘈,不成體統。薊城令問廣陽王道:“王爺,您是帝室後裔,劉子輿是真是假,您清楚嗎?”
劉秀身後,銚期、王霸見形勢突變,毫不示弱,伸手握住兵刃。剛才還是觥籌交錯的宴席上頓時充滿肅殺之氣。
初聞邯鄲事變,劉秀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如果薊城響應王郎。自己這幫人傾刻間就會橫屍當場。他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思考著應變之計。突然厲聲喝道:“廣陽王在此,誰敢放肆,還不退下。”
他喝退王霸、銚期,徑直奔到廣陽王劉喜麵前,施大禮,亢聲道:“王爺是帝室後裔,身份尊貴,劉秀無才,所幸也是宗室中的一員。現在如果為著一個來曆不明的卜者王郎大動幹戈,同室相煎,值得麼?《詩經》有日:‘兄弟閱於牆,外禦其務。’王爺三思。”
劉喜連忙還禮,讚歎道。
“文叔這份膽識,令人欽佩。話也說得有理,日後必能擔當治理天下的重任。王莽雖死,天下未靖,漢室未興。帝室宗族不能內訌,自折其翅。誰生異心,猶如自殺。”口裏說道,從劉接手中奪過寶劍,將麵前長幾砍去一角。有廣,陽王作保,薊城令不敢妄動,劉秀懸著的心總算放回肚子裏。宴會不歡而散。
劉秀一行住進驛舍,來不及安置,劉秀就與鄧禹、馮異、耿純聚在一起,商量對策。薊城雖然有廣陽王做保,但薊城令有歸附王郎之心,危險仍舊存在。當務之急是擺脫眼下的危險,再想反擊王郎之計。因為事發猝然,大家毫無思想準備,商議半天,也想不出一個萬全之計。
這時,傅俊進來稟道:“明公,有一個戎裝青年前來求見。見是不見?”
劉秀一愣,自己初來薊城,沒有親朋故舊,會是什麼人?也是有人來獻計吧!於是,答道:“請來人進來。”
話音剛落,一位青年公子邁步而進。躺在炕上歇養的耿純一見,忽地起身,上前拉住青年人的雙手,驚喜地叫道:“耿公子,多虧你送的戰馬,我才順利地起來向明公報信。”
劉秀驚奇地看著他們兩個,問道:“怎麼,你們認識?”
來人正是穀太守耿況之子耿弁。耿弁給劉秀施禮向候,說明半道上送馬給耿純的經過。
耿純聽著,突然驚問道:“耿公子,你不是去洛陽進獻嗎?怎麼到薊城來?隨從和禮品呢,怎麼隻剩你一個人了?”耿況苦笑道:“別提了,一言難盡啊!”原來,耿弁送馬,送耿純走後,從吏孫倉、衛包勸耿弁道:“劉子輿就是成帝後嗣,登基即位就是漢室天子,天寒雪冷,咱們何必言近求遠,非去洛陽呢。劉子輿新立正在拉攏人心,隻要公子去歸附,少不得封侯賜爵之賞,勝過去洛陽。”
耿弇聞言,憤然變色,斥責道:“一派胡言。王郎自稱成帝後人,有什麼憑據?王莽在位時,就有人冒稱帝嗣,豈可再信王郎!我到洛陽陳明真相,求得聖命,回來征發上穀、太原、代郡的突厥鐵騎對付王郎的烏合之眾,猶如摧枯拉朽。身為大將,不明大勢,必遭滅族大禍。”
孫倉、衛包見他意誌堅決,不敢再勸,表麵應承。卻趁耿弁不備,偷偷裹挾從吏和禮品投奔王郎去了。耿弁剩下孤零一人,洛陽是去不成了。想到上穀與盧奴相近,洛陽大司馬劉秀正在盧奴,不如先見大司馬,再作打算。於是轉轡北行,追至盧奴,再至薊城。
劉秀慨歎道:“河北吏民如果都像耿公子一樣深明大義,王郎奸計如何得成。本官謝謝公子相助之情,請坐下敘話。”
耿弁謙讓幾句,坐在劉秀的對麵。兩人以王郎為話題,論起天下大勢,侃侃而談,坦誠相見。耿弇對劉秀大名早已耳熟能詳,心儀已久,今見其人,果然舉止、言談非常人可及,必成大事,便表明歸附之意。劉秀見耿弁雖然年輕,但談吐雅量莊重,很有見地,可堪大用,便用其為長史。
大司馬部屬又添新成員,大家都喜歡這個英俊灑脫的年輕人,便聚在一起繼續商議下一步的行動計劃。耿純道:“我等加在一起,不過百餘人。大司馬時刻都會遇到危險,如何保證大司馬的安全,唯今之計,隻有以大司馬的名義,就地招募兵卒,先保護好大司馬,再徐圖王郎。”
劉秀、鄧禹思忖,布置行動。舍此之外,別無他計。當即依著耿純之意,布置行動。派耿純、王霸去市井募兵,遣耿弁去薊城北鎮征集糧草,以備軍用。
入夜,薊城衙署燈光明亮,人影幢幢。薊城令有心歸依邯鄲王郎,但礙於廣陽王的尊貴身份,不便~意孤行。急得在客廳裏踱來踱去,拿不定主意。
忽然,腳步聲響,廣陽王之子劉接推門而進,道:“邯鄲崛起,大兵將至。縣令大人何以抵禦?”
薊城令不知其意,小心翼翼地答道:“薊城有廣陽王在,下官唯廣陽王之命是從。”
劉接搖頭道:“老王爺年邁,頭腦糊塗,不明大勢。大人盲從,隻會給薊城吏民招來滅頂之災。”
薊城令驚異地問道:“少王爺有妙計教我?”
“邯鄲劉子輿正應河北天子之氣,一夜崛起,其勢不可擋。薊城如能斬殺漢使,以功歸附,不但可免去此城之災,大人也有封侯賜爵之賞,何樂而不為?”
薊城令正中下懷,卻為難地道:“廣陽王為劉秀擔保,下官如何行動?”
“大人放心老王爺那裏我有辦法。劉秀是邯鄲的心頭大患,大人砍下他的人頭,便是奇功一件。”
兩人抵首密語幾句,分頭而去。
劉接所言不差,大司馬劉秀已是邯鄲必除的大患。
邯鄲趙王宮,王郎翻閱著郡邑送來的厚厚一撂歸降書,得意忘形地道:“劉子輿的招牌果然管用,不廢一兵一卒就收服這麼多地方。”
丞相劉林在旁,大吃一驚,道:“陛下在說什麼招牌?”
王郎自知失言,慌忙掩口,掃視四周,所幸隻有劉林聽見,趕緊鄭重其事地說道:
“幽、燕精騎彪悍,我們占據邯鄲,擁有河北,就可與洛陽爭奪玉璽。”
劉林身居丞相之位,誌得意滿,對劉子輿的真假也不關心了。便接著說道:“洛陽劉聖公昏弱無能,不足為懼。大司馬劉秀聲名日隆,留在河北必尉一定要殺了他。”
王郎一聽,惱怒道:“檄文該到薊城了,為什麼不見薊城令獻上劉秀人頭。”
劉林道:“陛下別著急,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先遣使移文州郡,懸賞十萬戶,購索劉秀人頭,後派大軍攻打。劉秀就是肘生雙翅,也飛不出河北。”
王郎依從劉林之意,遣使懸賞,擒殺劉秀。
邯鄲大兵將來薊城消息不脛而走,薊城一遍驚慌,雞犬無聲,家家關門閉戶,街上冷冷清清。王霸、耿純在市井募兵,從日出招募到日落,沒有招來一兵一卒。兩人垂頭喪氣回到驛舍,劉秀、鄧禹明白,民心不附,王郎大兵來攻,自己毫無抵禦之力。部屬們七嘴八舌,都主張大司馬暫時放棄河北,南歸洛陽,求得大軍,再攻王郎。劉秀自知回洛陽,必又受掣肘。朱鮪在自己來河北的路上,曾派人截殺,說明洛陽是龍潭虎穴,豈能再自投羅網。可是,王郎大有黑雲壓城之勢,不歸洛陽,又歸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