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魏聘才途中誇遇美 王桂保席上亂飛花(1 / 3)

話說子玉在車裏,一路想那所見的絕色美童。到了家,見門口一車三馬,認得王通政的家人,知道通政在此。便進來到書房,見他父親陪著王文輝在那裏說話,上前見了,說道:"方才到舅舅處請安。"文輝笑容可掬的道:"我一早出來,還未到家。"子玉站在一旁,見文輝說:"開春同年團拜,已定了聯錦班,在姑蘇會館唱戲。這回隻怕人不多,現在放外任與出差的不少,大約不過三四桌人。"梅學士道:"袁海樓巡撫雲南,蘇列侯奉命山右。其餘學差者有二人,司道出京者三人,餘下不過此眼前數人,大約還不滿四席了。"王文輝又到裏頭去見了顏夫人,彼此道了些家常閑話,即提起他次女瓊華十六歲了,尚未字人,托士燮留心物色。士燮答應,隨又說道:"擇女婿也是一件難事,盡有外貌甚好,內裏平常。也有小時聰明,大來變壞的。"顏夫人接口說道:"這總是各人的姻緣。非但揀女婿難,就是要替你外甥定一頭親事也是不容易的。文輝道:"要像外甥這樣好的,那裏去選呢?"正說著,隻見一個仆婦,手裏拿著兩個紅帖走進二門。士燮問道:"有誰來了?"仆婦將帖呈上說道:"門上說是家鄉來的,現在二門外等回話。"士燮看時,一個全帖上寫著:世愚侄魏聘才;一個寫著:門下晚學生李元茂。

士燮道:"這稱呼是小門生,不知那裏來的?這魏聘才又是誰呢?"王文輝道:"世愚侄,不要是魏老仁的兒子麼?"士燮道:"隻怕是的,今年夏間接著老仁的信,說要打發他兒子進京弄一小功名,托我收留照應的話。若論老魏人品,實在下作,惟在你我麵上,還算有點真情。"文輝道:"若論老魏,原是個上等聰明人,要發科甲也很可發的,就是陰騭損多了,成了個潑皮秀才。

既是他兒子遠來投奔,老弟也是義無所辭的。"士燮叫梅進進來問了,果然是他。一個是西席李先生之子。吩咐梅進:"請他們在花廳上坐,說我就出來。"文輝也就起身告辭,士燮送到門口,轉身到花廳垂花門首,即叫跟班的到書房去請少爺出來,遂即踱進花廳。

隻見上首站的一個少年,身材瘦小,麵目伶俐;下首一個身材笨濁,麵色微黃,濃眉近視,懼約有二十幾歲光景。那上首的蹌步上前,滿麵笑容,口稱老伯,就跪下叩頭。士燮還禮不迭,起來看道:"老世台的尊範,與令尊竟是一模一樣。"聘才正要答應,李元茂已高高的作了一個揖,然後徐徐跪下,如拜神的拜了四拜。士燮兩手扶起,說道:"你令尊正盼望你來,一路辛苦了。"那李元茂掀唇動齒的咕嚕了一句,也聽不明白。士燮讓他們坐了,聘才道:"家父深感老伯厚恩,銘刻五內,特叫小侄進京來,給老伯與老伯母請安,還要懇求栽培。

"士燮問了他父母好。子玉出來,見過了禮,士燮即叫子玉引元茂去見他父親,子玉即同了元茂、聘才到書房去了。士燮吩咐家人許順,收拾書房後身另院的兩間屋子,給他們暫且住下。

又吩咐同了他們的來人,去搬取行李,才到上房去了。

這邊子玉引李、魏二人到了書房,性全已知道他兒子來了,等他叩見過了,然後與魏聘才見禮,問了姓名,性全讓他上坐,聘才隻是不肯。子玉想了一想:"先生父子乍見,定然有些說話。"就引聘才到對麵船房內坐下,雲兒與俊兒送了茶。聘才笑道、"世兄可還認得小弟麼?"子玉道:"麵善的很,實在想不起了。"聘才笑道:"從來說貴人多忘事,是不差的。那一年,世兄同著老伯母進京,小弟送到船上。世兄雙手拉住了腰帶,定要叫小弟同伴進京,老伯母好容易哄編,方才放手,難道竟不記得了?"子玉笑道:"題起來卻也有些記得。那時弟隻得五歲,似乎仁兄名字有個珍字。"聘才道:"正是。我原說像吾兄這樣天聰天明的人,既蒙見愛,定是忘不了的。"子玉問道:"仁兄同李世兄來,還是水路來的,還是起旱來的?"聘才道:"雖是坐船,還算水陸並行。說也話長,既在這裏叨擾,容小弟慢慢的細講。"正說著,見雲兒走來請吃飯,遂一同到書房來。性全忙讓聘才首坐,聘才如何肯僭,仍讓先生坐了,次聘才,元茂與子玉坐在下麵。席間性全問起一路來的光景,又謝聘才照應。聘才謙讓未逞,又讚了元茂許多好處。性全也覺喜歡,道是兒子或者長進了些。那李元茂悶著頭不敢言語。用完了晚飯,那時行李已取到,房間亦已打掃。

喝了一會茶,說了些南邊年歲光景,聘才知道元茂不能熬夜,起身告辭,性全也體諒他們路上辛苦,就叫元茂跟了過去,子玉送他們進屋,見已鋪設好了,說聲;"早些安歇罷!"也就叫俊兒提燈,照進上房去了。

次日聘才、元茂到上屋去拜見了顏夫人,又將南邊帶來的土儀與他父親的書信一並呈上,書中無非懇切求照應的話。另有致王文輝一信,士燮叫他遲日親自送去。這聘才本是個聰明人,又經乃父陶,這一張嘴,真個千伶百俐,善於哄騙,所以在梅宅不到十天,滿宅的人都說他好。子玉雖與其兩道,然覺此人也無可厭處,尚可藉以盤桓,遣此岑寂。

一日晚上,元茂睡了,子玉與聘才閑談。聘才問道:"京裏的戲是甲於天下的。我聽得說那些小旦稱呼相公,好不揚氣。

就是王公大人,也與他們並起並坐。至於那中等官宦,倒還有些去巴結他的,像要借他的聲氣,在些闊老麵前吹噓吹噓。叫他陪一天酒要給他幾十兩銀了,那小旦謝也不謝一聲,是有的麼?"子玉笑道:"或者有之,但我不出門,所以也不大知道外麵的事。"聘才道:"戲是總聽過的,那些小旦到底生得怎樣好呢?"子玉道:"我就沒有見過好的。這京裏的風氣,隻要是個小旦,那些人嘴裏講講都是快活,因此相習成風,不可挽回。"聘才道:"我也是這麼說,南京的戲子本來不好,小旦也有三四十歲了,從沒有見過叫這些人陪酒。但如今現在出了兩個小旦,竟是神仙落劫,與我一路同來,且在一個船裏,直到了張家灣起旱。也是同一天到京的。"子玉笑道:"怎麼叫做神仙落劫?"聘才道:"這神仙裏頭,隻怕還要選一選呢。若是下八洞的神仙,恐還變不出這個模樣,京裏有個什麼四大名班,請了一個教師到蘇州買了十個孩予,都不過十四五歲,還有十二三歲的;用兩個太平船,由水路進京。我從家鄉起身時,先搭了個客貨船,到了揚州,在一個店裏,遇見了這位李世兄,說起來也是到這裏來的,就結了伴同走。本來要起旱,因車價過貴,想起個便船從水路來,遂遇見了這兩個戲子船在揚州。那個教師姓葉叫茂林。是蘇州人。從前在過秦淮河卞家河房裏,教過曲子,我認得他。承他好意,就叫我們搭他的船進京。在運河裏糧船擁擠,就走了四個多月。見他們天天的學戲,倒也聽會了許多。我們這個船上,有五個孩子,頂好的有兩個:一個小旦叫琪官,年十四歲。他的顏色就像花粉和了姻脂水,勾勻的搓成,一彈就破的。另有一股清氣,暈在眉梢眼角裏頭。唱起戲來,比那畫眉、黃鸝的聲音還要清脆幾分。

這已經算個絕色了。更有一個唱閏門旦的叫琴官,十五歲了。他的好處,真教我說不出來。要將世間的顏色比他,也沒有這個顏色。要將古時候的美人比他,我又沒有見過古時候的美人。世間的活美人,是再沒有這樣好的。就是畫師畫的美人,也畫不到這樣的神情眉目。他姓杜,或者就是杜麗娘還魂?不然,就是杜蘭香下嫁。除了這兩個姓杜的,也就沒有第三個了。"子玉不覺笑起來,心裏想道:"他這般稱讚是不可信的,但他形容這兩個人,倒可以移到我前日車裏所見的那兩個身上,倒是一毫不錯的。世間既生了這兩個,怎麼還能再生兩個出來?

斷無是理,不必信他。"即說道:"吾兄說得這樣好,天下隻怕真投這個人。"聘才道:"這是你可以見得著的,他們與我同一天到京,此時自然已經進了班子;難道將來不上台唱戲的?那時吾兄見了,才信小弟這對眼睛,是個識寶回回,不是輕易讚好的。就是一樣,這兩個相貌好了,脾氣恰不好。憑你怎樣巴結他,要他一句好言好語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