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顏夫人快訂良姻 梅公子初觀色界(2 / 3)

大房呢,他外麵還能忍耐,不過悶在心裏,閑時取笑取笑他。

二房的性子比我還燥。我們那老二更不如老大,嘴裏勒勒勒勒的勒不清,毛手毛腳不安靜,我聽得常挨他媳婦打,打得滿屋子嚷,滿屋子跑,我也隻好裝聽不見。花枝兒般的一個媳婦,難道還說他不好?叫他天天與個猴兒做伴,自然氣苦交加。我是最明白的,不比人家護短,就自己兒子好。也隻有你妹夫才生得出這樣好兒女來。"說得兩位夫人皆笑。且說眾少奶奶同著瓊華小姐,逛到一處,是個三小間的套房,甚是精致。

名書古畫,周鼎商彝,羅列滿前。內裏有兩個小丫頭,送上茶來。沈氏少奶奶問道:"這間屋於是誰住的?"小丫頭道:"是少爺住的。"沈氏少奶奶道:"少爺不在屋裏麼?"小丫頭道:"不在屋裏。"眾少奶奶便放了心逛起來。到了裏間,見小小的一張楠木床,錦帳銀鉤,十分華豔,似蘭似麝,香氣襲人。

眾少奶奶見這屋子精雅,便都坐下。巴氏少奶奶是沒有見過子玉的,見鏡屏裏畫著一個美少年,麵粉唇朱,秀氣成采,光華耀目,覺眼中從未見過這樣美貌人,便拉孫氏少奶奶同看道:"姑奶奶你看這畫,畫得好麼?"孫氏少奶奶一笑道:"這個就是我們將來的二姑爺,真畫得像。"蓉華與沈氏少奶奶都來看子玉的小照,惟有瓊華不來,獨自走到書桌邊。隨手將書一翻,見有一張花箋,寫著幾首七盲絕句,題是《車中人》,像是見美人而有所思。看到第三首末句,是押的瓊字韻,用的是仙女許飛瓊;第四首末句是押的華字韻,用的是仙女阮淩華。

瓊華看了心裏一驚,想道:這位表兄原來這般輕薄,他倒將我的名字拆開了押在韻裏,適或被人見了怎好。遂趁他們在那裏看畫,即用指甲挖去了那兩個宇,臉上紅紅的,獨自走了出去。

那邊眾少奶奶也出來,巴氏少奶奶還將子玉的小照看個不已,出來時還回頭了兩次,不覺失口讚道:"這才是個佳公子呢。"眾佳人微笑。顏夫人著丫鬟來請坐席,眾佳人方才出來。這席分了兩桌:三位夫人一桌,五位佳人一桌。席間兩位陸夫人好不會講,這邊那幾位少奶奶,也各興致勃勃。唯有瓊華小姐,今日心神不安,坐在席間說也不說,心裏恨他的姨母將顏夫人的釵子戴在他頭上,便覺得這個頭,就有千斤之重,抬不起來。

眾少奶奶知他的心事,雖尋些閑話來排解他,他卻總是低頭不語,懊悔今日真來錯了。這兩位夫人,與眾佳人敘了一日,直到晚飯後定了更才散。

次日,要說妨蘇會館團拜的事了,一早梅學士先去了。聘才於隔宿已向子玉借了一副衣裳,長短稱身。隻有元茂嫌自己的衣服不好,悶悶的不高興,見了子玉華冠麗服的出來,相形之下頗不相稱,便賭氣脫下衣裳,仍穿了便服,說道:"我不去了。"子玉就命雲兒進去。稟知太太,將我的衣服拿一副出來,說李少爺要穿,雲兒隨即捧了一包出來。誰知子玉雖與元茂差不多高,而身材大小卻差得遠甚。元茂項粗腰大,不說別的,這領子就扣不上;束起腰來,短了三寸。子玉道:"不好,我的衣服你穿不得,不如穿我們老爺的罷。"又叫雲兒進去換了,拿了梅學士的衣服出來。這梅學士生得很高,兼之是兩件大毛衣服,又長又寬。元茂穿了,在地下亂掃。聘才替他提起了兩三寸,束緊了腰,前後抹了幾抹,倒成了個前雞胸後駝背。

再穿了外麵的猞猁裘,子玉又將個大毛貂冠給他戴了,覺得毛茸茸的一大團,車裏都要坐不下去,惹得子玉、聘才皆笑。帶了四個書童出來,外麵已套了兩輛車,四匹馬。子玉獨坐一車,聘才、元茂同坐一車,一徑來到姑蘇會館,車已歇滿了。

三人進內,梅宅的家人見了,迎上前來,道:"王少爺、顏少爺來了多時了,諸位老爺早巳到齊。"遂一直引至正座,見已開了戲。座中諸老輩,子玉尚有幾位不認識,士燮指點他一一見了禮,這些老前輩個個稱讚不休。隨後聘才、元茂上來與王文輝見禮。聘才還生得伶俐,這元茂又係近視眼,再加上那套衣服,轉動不便,一個揖作完,站起來,不料把文輝的帽子碰歪在一邊。文輝連忙整好,元茂也脹紅了臉,就想走開。

偏有那司業沈公,年老健談,拉住了子玉,見他這樣豐神秀澈,如神仙中人,想起他那位嬌客來,真覺人道中,有天仙化人、魑魅魍魎兩途。便問了目下所讀何書,所習何文的話,子玉一一答了。子玉尚是年輕,被這些老前輩,你一句我一句的讚,倒讚得他很不好意思。沈大人放了手,子玉等告退,來至東邊樓上,王恂、顏仲清便迎上來,都作揖道:"我們已等久了,怎麼這時候才來?"子玉道:"今日起遲了些,那孫大哥、孫二哥還沒有來麼?"王恂道:"也該快來了。"王、顏二人又與聘才、元茂款接了一番。隻見對麵樓上來了幾個,先是右待郎的少君劉文澤做主,請了史給事的少君史南湘、吳閣學的外甥張仲雨、姑蘇名士高品、國子監司業沈公之子沈伯才、天津鎮守海口巴總兵之子巴霖,這兩位就是孫氏弟兄的妻舅。還有一個本京人,原任江蘇知縣之子馮子佩,尚未到來。這一班人,子玉除了南湘、文澤之外,恰不認識。這劉文澤字前舟,係中州世家,已得了二品蔭生。這人最是和氣,性情闊大,藹然可親,尤好結交,與徐子雲、華星北均稱莫逆。那個張仲雨是揚州人,生得俊秀靈警,是進京來趕異路功名的,就住在他舅舅吳閣學家。一切手談博弈,吹竹彈絲,各色在行,捐了個九品前程,是個熱鬧場中的趣人。這高品是蘇州人,號卓然,是個拔貢生。聰明絕世,博覽群書,善於詼諧,每出一語,往往顛倒四座。與沈司業有親,因此認得孫氏弟兄,時相戲侮。這沈伯才是個舉人,年已三十餘歲,近選了知縣,將要赴任去了,是個精明強幹的人。這巴霖卻從他父親任上來看他姐姐的。他的相貌與他姐姐一樣俊俏,年才二十歲,文武皆能。因與孫氏昆仲不對,情願住在店裏,與劉文澤倒是相好。

當下王恂、仲清引了子玉過去,與他們一一見了,彼此都是年誼世交,各敘了些仰慕之意。劉文澤道:"庸庵,你請客怎麼不通知我一聲。就是你請這二位生客,我們在一處也很好,何必又要另坐在那邊。"王恂笑道:"不是我定要與你們分開,庾香是不用說的,就是這李、魏二位長兄,也是最有趣的人。

我今日還請了孫氏昆仲,這兩位與眾不同的,沈大哥雖不接浹,還不要緊,想能容得他。我實在怕巴老三一見他們,就要鬧起來。"眾人皆笑。

巴霖道:"王大哥,這就是你不該。你既然有三位尊客,就不應請那兩個惡客,教人食不下咽,不過看著裙帶上的情分罷了。"說得眾人大笑。高品道:"最好,最好,我們今日就並在一處,為什麼食不下咽?有了'蛀千字文','韻雙聲譜',還勝如《漢書》下酒呢。"史南湘道:"怕什麼?搬過來,搬過來!正席上有許多老前輩在那裏,巴老三想必也不動手的。"王恂隻得叫將那邊兩桌,就搬過這邊,一同坐下,南湘道:"庾香,你今日就看見好戲好人了,你才信我不是言過其實呢。"子玉笑道:"你定的第一,我已經請教過了。"南湘道:"何如,可賞識得不錯?"子玉笑而不言。王恂道;"你幾時見過的?"子玉道:"你好記性,那天還問你要飯吃,拉住了你,你倒忘了?"南湘側耳而聽,聽這說話詫異,將要問時。王恂笑道:"冤哉!冤哉!那個那裏是袁寶珠,那是頂黑的黑相公,偏偏他的名字也叫保珠,庾香一聽就當是你定的第一名。我也想著要分辨,就被那保環纏住,沒有這個空兒。"南湘大笑,子玉才知道另是個保珠,不是《花選》上的寶珠。

隻見王家的家人報道:"孫少爺到。"嗣徽昆仲先到正席上見了禮,然後上樓,眾人都笑麵相迎。嗣徽舉眼一望,見了許多人,便作了一個公揖。見了高品、沈伯才,心中甚是吃驚,暗道:"偏偏今日運氣不佳,遇見了這兩個冤家。"嗣元見了巴霖,也覺心跳,也與眾人見了禮,巴霖勉勉強強,作了半個揖。樓上分了四桌。劉文澤道:"都是相好,也不必推讓,隨意坐最好"。大家都要遠著孫氏弟兄,便亂坐起來。劉文澤、沈伯才、巴霖、張仲雨坐了一席;史南湘、顏仲清、高品拉了子玉過來,坐了一席;聘才、元茂坐了一席;嗣徽、嗣元坐了一席,王恂隻好兩席輪流作陪。孫嗣徽又之乎者也的鬧了一會,問了魏、李二位姓名、籍貫。一麵就擺上菜喝酒。高品見嗣徽的臉上疙瘩更多了好些,喝了幾杯酒,那個紅鼻子如經霜辣子,通紅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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