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祝芳年瓊筵集詞客 評花譜國色冠群香(2 / 3)

怪不得杜玉儂傾倒如此,與我田郎可謂瑜亮並生矣!"子玉又與陸素蘭等相見,忽聽外麵說:"徐老爺同蕭老爺來了。"眾人一齊出廳迎接,隻見子雲同了次賢翩翩的,儼似太原公子裼裘而來,後麵隨著袁寶珠、王蘭保二人。再後還有八個清俊書童,拿著衣包、銅盆、漱盂等物。

蕙芳搶上幾步行了禮,子雲、次賢兩邊扶起來道:"媚香一向灑脫,今日忽然拘禮,不是倒累了你了。"遂進室內,與諸人相見,群旦亦都見畢,敘齒坐下。子雲道:"蒙庾香、前舟及諸兄折柬相招,今日之舉,可為極盛。昨已飽讀庾香珠玉,今日尚覺齒有餘芬。又複當此群花大會,使弟等附驥餐芳,實為快事。"次賢道:"丹山彩鳳,深巷烏衣,裙屐風流無過於此。而寒皋野鶴亦可翱翔其間乎?"文澤、王恂等同說道:"度香、靜宜兩先生,名士班頭,騷壇牛耳,弟等無刻不思雅範。

今不鄙凡陋,惠然肯來,足以快此生平矣!"南湘道:"朋友之交,隨分投合,以我鄙見,竟不必純作寒暄。"仲清道:"竹君快人,開口立見,今日之集,皆係至好,正可暢敘幽情,不拘形跡為妙。"隻見高品笑道:"今日王母早來,隻有南極仙翁,遲遲不到,難道半路上撞著了小行者的筋鬥雲,碰傷了小壽星,因此行走不便麼;不然,或是又滑倒在車轍裏了。"說得眾人大笑道:"卓然妙語,待壽翁來罰其三大觴。"蕙芳似覺臉紅,寶珠道:"今日的客,尚短幾人?"文澤道:"就止壽翁一人。花部中未到的尚有四人:琴言、琪官都有病,早來辭了,桂保、春喜是必來的。

等湘帆一到,就可坐了。"話言未完,春航已到,大家重新敘禮,群芳亦都見了,未免取笑的取笑,詼諧的詼諧。寶珠與素蘭拉過紅氈鋪地,擺了兩張交椅,要請春航、蕙芳並坐受拜。二人如何肯坐,急行收了。此時春航、蕙芳二人真覺口眾我寡,隻好聽憑他們取笑;若回答兩句,又惹出許多話來。子玉頗敬春航儀容之灑落,與蕙芳正是冰壺秋月,相映生輝。又複品評諸花,各有佳妙,隻不見琴言前來,殊覺怦怦欲動。

文澤即命家人擺起三桌席來,因問道:"今日之坐,還是敘齒,還是推壽翁壽母上坐?"春航、蕙芳同道:"這斷斷不敢,自然敘齒為妙。"眾人也說敘齒罷了。文澤送酒,先定中間一席。論齒是次賢為長,次賢自知不能推遜,隻得依了,並坐者為高品,次是仲清;左首一席,子雲為首,次南湘,次子玉;右首一席,田春航為首,次王恂,文澤作陪。是每席三位。

定完後,王桂保、林春喜來了,皆見過了。正席上令漱芳、玉林、春喜伺候;左席上令寶珠、蘭保、素蘭;右席上則蕙芳、桂保二人。分派已定,各人坐了,慢慢的淺斟緩酌起來,正是:瀛洲詞客,先聚龍門;瑤島群仙,同朝金闕。錦心繡口,九天之珠與紛紛;月貌花膚,四座之冠裳楚楚。不亞風羹麟脯,晉長生之酒,慧證三生;何須仙磬雲璈,歌難老之章,人思偕老。

玉京子、餐霞子、禦風子、驂鸞子,紅塵碧落,今世前生;畫眉人、浣紗人,踏歌人、采蓮人,彩鳳文凰,幻形化相。抹煞山林高隱,托梅妻鶴子,便算風流;任憑鐵石心腸,逢眼角眉稍,也成冰釋。猜枚行令,將君心來印儂心。玉液金波,試郎口再沾妾口。隨意詼諧遊戲,顛倒雌黃:當筵短調長歌,窮工妃白。多是借名花以寄傲,無民社之攸關。借此行樂無邊,少年有待。正覺西園之雅集,僅有家姬;曲水之流觴,尚無狎客也。

這一會觥籌交錯,履舄紛遺,極盡少年雅集之樂,內中有幾個已是玉山半頹,海棠欲睡的光景。席上人人心暢,個個情歡。隻有子玉念著琴言臥病在床,知是懨懨神思,藥爐半燼,深閉綠窗,不知怎樣煩悶。又曉得我今日在此熱鬧之場,必思冷靜。此時怎能走到彼處,安慰他幾句,與他瀹茗添香,助起他的精神來。他又不要疑我樂即忘憂,當此群花大會,便就忘了他,那時更覺悶上加悶。偏偏素蘭又在此,不然他還可以過去排解排解。咳!眼前雖則如雲,其奈匪我思存何。此時子玉神色慘淡,隻推醉出席,去倚炕而臥,眾人也不理會。且酒肴已多,不勝其量,亦各離席散坐。

家人們撤去殘肴,備上香茗鮮果。春喜與桂保到太湖石畔,同坐在芍藥欄邊閑話;玉林、漱芳已醉臥在海棠花下;蘭保在池畔釣魚;寶珠與惠芳對弈,素蘭觀局,南湘、高品在傍為寶珠指點。蕙芳道:"你們三人下我一個。

就贏了也不算稀奇。"寶珠道:"我偏不用人教也贏得你。"文澤道:"今日我們亦算極樂了,可惜花部中少了兩人,那個還不要緊,第一是琴言不來,使庾香不能暢意。"子雲道:"可不是!琴言的病頗為古怪,精神疲軟,飲食不思,已經十餘天了,不見好。"次賢道:"我昨日診他的脈,似積勞,兼之感憤憂鬱,昨日痰中竟有血點,非靜養數月不能痊愈。"子玉在炕上聽得清楚,不免更覺煩悶。仲清道:"今日之事,不可無文辭翰墨。靜宜先生可繪一圖,並作一序,以記雅集,我輩藉可附驥。"次賢道:"作圖呢,弟當效勞。至於高文典冊,自有群公大手筆在。山人寒瘦之語,不稱金穀繁華,反使名花減色。"眾人道:"太謙了。"子雲道:"今日起意是因媚香,引得百花齊放,勝唐宮之剪彩。弟意欲仰觀諸兄珠玉,先作一聯句何如?"眾人道:"最好。"春航道:"古體呢,近體?"次賢道:"近體發揮難透,人多恐易平直,不如古體罷。"於是以年齒為先後,仍係次賢為首,次子雲,次高品,次南湘,次文澤,次仲清,次春航,次王恂,次子玉,共是九人。王恂已將子玉叫醒,淨淨臉,素蘭取出一顆醒酒丸給子玉吃了。子玉不好意思,隻得勉強紮掙。素蘭見子玉不語不言,似醉非醉,心上猜著是為琴言未來。一因人多不好解慰他,二因提起琴言反恐倒勾他的心事,非惟不能寬解,越增愁悶了,反倒走開,找別人說話。文澤命小廝於每位座前,列一小幾,置放筆硯一副,花箋數張,研好了墨,大家就請次賢起句。次賢道:"把壽字撇開罷。"又說聲"僭了!"提起筆來寫了一句,便念道:"玉樹歌清曉鶯亂。"大家聽了,各寫出了,注了"靜"字。應是子雲,子雲道:"底下應該各人兩句才是。"略躊躇了一會,也即寫道:"日日春風吹不散。散花天女好新奇,"眾人也寫了,注上"雲"字,齊說道:"接得很妙,第三句一開,使人便有生發了。"應到高品,也不思索,即寫道:"剪彩為花撒天半。花情花貌越精神,"眾人皆道:"好!"一一寫了。

南湘道:"此句要轉韻了。這花到底與真花有別,若竟把他當做花,則西子、太真又是何等花呢?"遂寫道:"惟覺花心尚少真。蛺蝶有雄誰細辨,"眾人拍手道:"絕妙!著此句便分得清界限,不至籠統不分。竹君始終是個妙才。"南湘道:"不敢,不敢!認題還認得清楚。"輪到文澤了,文澤道:"此句對了才有關鍵,不然氣散了。這雄蛺蝶倒有些難對。"因細細的凝思,仲清道:"快交卷子,外邊吹打要開門了。"文澤道:"有了。鴛鴦雖小總相親。"次賢、子雲道:"這卻對得好,又工又切。"南湘道:"也虧他。"文澤就放下筆,仲清道:"怎麼一句就算了?"提醒了文澤,笑道:"你催得緊,我忘了。"又想一想,寫道:"化工細選無瑕琢,"眾人道:"此句亦出得好,又轉韻了。"仲清接著寫道:"一一雕鐫設眉目。費盡龍宮十斛珠,"輪到春航了,接道:"截來碧海雙枝玉。小玉生嗔碧玉愁,"眾人又讚道:"好!又提得清楚。"底下是王恂,略費思索,寫道:"玉人又恐占幹秋。蟬娟疑竊嫦娥藥,"大家正要讚好,高品道:"這句忒罵得惡,難道個個都像月宮裏的兔子?"眾人大笑起來,王恂倒覺不安。眾旦便罵高品道:"惟有他,是生平不肯說好話的,將來罰他作個啞子。"高品道:"奇了,人家罵你們,我替你們不平,自然也有不像兔子的,你們倒罵我,真是好人難做。"以下要子玉了,子玉心上正想著琴言,覺得無情無緒,眾人亦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