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述淫邪奸謀藏木桶 逞智慧妙語騙金箍(3 / 3)

是日已是傍晚,可可走到蕙芳門口,恰就遇著蕙芳從春航處回來。蕙芳一見是潘三,心上著實吃了一驚,隻得跳下車來,讓潘三爺進內。潘三便攙著蕙芳的手,喘籲籲走進裏麵,到客房坐下。蕙芳便問道:"潘三爺,這幾天總不見你,在那裏發財?你能總不肯賞駕。記得那一天是因華公子住在城外,傳了我去,實在短伺候,你不要怪,咱們相好的日子正長呢。"潘三見蕙芳殷勤委宛,便把從前的氣忿消了一半,便慢慢的說道:"我來做什麼,我也知道你嫌我,二百吊錢倒買張老二吐了我一臉酒。兔子藏在窟窿裏,叫野貓饞著嘴空想呢。"蕙芳聽了這話十分有氣,隻得裝著笑道:"你能說話真有趣,今日做什麼,咱們找個地方坐坐罷。"潘三道:"還找什麼地方,你這裏很好。但是我發了誓,戒了酒了,我今是一口不喝了。"蕙芳聽了更是著急,想道:今日真不好了,偏是一個人,酒也不喝,走是不肯走的。我托故要走,他未必肯依。左思右想:臉上漸覺紅暈起來,便自己怔了半天,發恨道:"索性留他,我若怕了他,我也不叫蘇蕙芳了。"便道:"三爺你不喝酒,飯是要吃的。"潘三便點點頭,蕙芳便親自到廚房去了一回,便擺出飯來了:三葷三素,一碗紹興湯,又一壺黃酒。蕙芳道:"雖然戒了酒,既到我這裏,也要應個景兒。"便滿臉帶笑,拿了一個大玉杯,斟得滿滿的,雙手送去。那潘三原未戒酒,不過怕酒誤事。今見蕙芳如此,便忍不住笑嘻嘻道:"可盡這一壺,不許再添了。"蕙芳也不理他,於是兩人對飲,又吃些扁食之類。潘三已有醉意,喝來喝去,又添了一壺,見蕙芳桃花兩頰,秋水雙波,顧盼生嬌,媚態百出,把個潘三的故態又引出來了,歎口氣道:"你這個孩子真真害死我,二百吊錢算什麼,你不犯害人!兒子,你隻要一點心到我身上,我是沒有不依的。"蕙芳強笑道:"三爺,我不懂得,什麼叫依不依?"潘三道:"隻要你有心於我,你要什麼我總依的。"蕙芳笑道:"未必能依罷?我要,要是要一個銀號,這是你自己說過的。"潘三道:"銀號我有三個,我已經四十八歲了,還沒有兒子,給你一個銀號,也沒有什麼要緊。你給我什麼呢?"蕙芳隻不言語。潘三道:"怎麼又不說?就是咱父爺兒倆,又沒有外人,有什麼說不得的話嗎?"蕙芳總是似笑非笑的不言語,潘三便坐近來,將蕙芳摟在懷裏,自己把那糖糟似的臉,想貼那粉香玉暖的臉,蕙芳將手隔住,輕輕的道:"你倒太胡纏了,你放了手,我才說。"潘三把臉在他手背上擦了又擦,喘籲籲的道:"好兒子,好乖乖,快講罷。"蕙芳故作怒容道:"三爺,你這般性急,我又不講了。"潘三隻得鬆了手,蕙芳手上已流了些吐沫,便將手巾擦了,站起來,正色的說道:"潘三爺,我又不是糊塗蟲,你道我瞧不透你的心事?但我既唱了戲,也就講不得幹淨話兒。但是我今年才十八歲,又出了師,外麵求你留我一點臉,當一個人,不要這麼歪纏我,我有心就是了,莫叫人瞧破。你別當我是剃頭篷子的徒弟。三爺你心裏想我使了你二百吊錢,你舍不得,如果要,我也還得出來。"潘三道:"好兒子,那個要你還錢?你怪不得我,我整整兒想了半年了,你不叫我舒服一舒服。你若真有心就好了,你隻怕還是賺我。你再要我上當,我就不依了。橫豎你的話我沒有不遵的。"蕙芳又笑道:"我方才說,三爺是逛慣剃頭篷子的,拿我這裏當作一樣。我聽張仲雨說,潘三爺是大方得很的,隻要中意那人,不但三百五百,就是一千八百吊都肯。怎麼三爺又瞧得中我,你在我麵上才花過二百吊錢,馬上就要撈本兒。要說二百吊錢,不但三爺看不上,就是我姓蘇的也不當事,難道三爺喝一杯酒,聽一個曲兒,還不賞個百十吊錢嗎?也像那些小本經紀人,叫一天相公給個四吊五吊京錢?告訴你:隻要你能真有心,我準不負你。你可不要忘了我,當我是個下作人,遂了你的心,你倒拉倒了,又疼別人去了,那時可莫怪我。"潘三被蕙芳一席話,說得無言可答。聽他句句應允,覺要錢多,二百吊尚少的意思。既而又想道:"這等紅相公,自然是不輕容易到手的。"便對蕙芳道:"你真不負我,我就放心了。但是口說無憑,後來恐又變了卦。"蕙芳冷笑道:"你千不放心,萬不放心,難道寫張契約與你嗎?"潘三此時色心豔豔,又要裝作大方,倒不能粗鹵起來,想一想,隻好再把銀錢巴結他,便道:"知你是個闊相公,手筆大,常要用錢,打今日起,如少錢,便即到我鋪子裏來取。"蕙芳道:"我怎麼好來?不要叫三奶奶曉得了,一頓臭罵,害得你還要受苦呢!"潘三笑道:"胡鬧,你實對我說,到底少錢不少錢?"蕙芳想一想道:"這東西被我刻薄了,他還不懂,還想拿錢來買我,索性賺這糊塗蟲,也好給田郎作膏火之費。便帶笑道:"錢是怎麼不要呢,我不好講,又恐三爺疑心我盡賺錢,一點好處沒有,錢倒花得多呢。"說罷便看著自己手上的翡翠鐲子,便取下來,給潘三瞧道:"你瞧瞧這翡翠好不好?"潘三一看,覺得璧清如水,而且係全綠的,便讚道:"好翠,城裏頭少,隻怕是雲南來的。"蕙芳道:"是怡園徐老爺賞的,一樣四個給了四個人,我得了一個。聽說在廣東買來,一個是一塊花邊錢。"潘三吐了吐舌,講道:"比金的還貴,十兩重的也不過二百銀。"蕙芳道:"好雖好,可惜沒個金的配他。"一頭瞧著潘三手腕上有個很重的金箍。潘三心上明白,意欲賞他,恰有十兩重,值二百銀,又覺心疼;若不賞他,又恐被他看不起,便不答應了。

自己抬了膀子看了一回,對蕙芳道:"將這個配上就好了,你要就給你罷。"隻管抬著膀子,卻不見取下來。蕙芳走近身邊,謝了一聲,將鐲子取下,剛剛帶上了手,卻被潘三攔腰抱住,口口心肝兒子,臉上嗅個不住,便就摳摳摸摸起來。此番蕙芳真沒有法,再講什麼話,潘三是再不理的了。打定主意今日是不肯空回白轉的,況且又把個金鐲子出脫了,臉上已覺得十分光彩。蕙芳隻得裝作笑容,見他衣襟上掛著個小牙梳子,便把他的胡須梳了一回。

正在危急之際,隻聽外麵有人嚷道:"蕙芳在家麼?"又聽說:"老父來了!"覺有許多腳步響,蕙芳連忙掙脫道:"不好了!坊官老爺來查夜了。"潘三是個財主,聽見坊官查夜,就著了忙,想要躲避。蕙芳道:"躲是沒有躲處的,就請走罷,省得遇著他們,查三問四起來,倒不好看。"潘三無奈,剛著手時,又衝散了,隻得從黑暗處一溜煙跑出大門。不知來的果係何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