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華公子在夫人房內吃過飯,談談笑笑已過了午正,卻忘了魏聘才在留青精舍等他。卻說林珊枝去請魏聘才,聘才已起身多時,將要吃飯,忽聽得華公子請吃早飯,叫他到留青精舍去。聘才這一喜,倒像金殿傳臚一樣,疾忙穿了靴,換了一件新衣,拿把團扇,搖搖擺擺,也不及與張、顧二位說知,就同了珊枝出園,猶一路恭惟,或叫老珊,或稱老弟,挨肩擦背,好一回才到了留青精舍。因為奉命不遑,父召無諾的光景,所以也不看園中的景致,一徑進了留青精舍。見有四個小跟班廊簷下坐著,見了聘才站起來,珊枝問道:"可聽得爺就出來麼?"那些小跟班道:"沒有動靜,不知爺出來不出來。"珊枝道:"魏師爺且請坐一坐,我去打聽。"說罷去了。聘才遂細細的看那室中鋪設,正是華美無雙,一言難盡,比那西花廳更覺精致。室中的窗子、欄杆、屏門等類,皆是工細鏤空山水,其人物用那些珍寶細細雕成嵌上,幾做了瑤楹玉棟。此係聘才第一回開眼。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尚不見公子出來,跟班的送了幾回茶,把個聘才的腸子洗得精空,覺得響聲咕嚕如餓鴟的叫起來,無奈隻得坐下老等。
這邊林珊枝在洗紅軒外邊等候,與那些十珠婢閑談,又不能上去請他。贈珠道:"我先到上房聽得說,爺與奶奶吃飯,兩人講得熱鬧,隻怕不出來了。"珊枝道:"這怎麼好呢?一早把個魏師爺請在留青精舍裏,等到此刻,一個多時辰,我也覺得餓了。你們吃過早飯麼?"明珠道:"我們是早吃過了,吃剩的東西倒有,你不嫌髒,就吃了飯去,要等他出來不曉什麼時候呢!"珊枝說道:"好說,姐姐吃剩的菜,隻怕我還沒有這福分呢。肯賞我,還敢嫌髒麼。"愛珠道:"會說話,我瞧你眼也餓花了。"就同珊枝到一間屋子來。夏天是不用熱的,葷葷素素菜都有,珊枝吃了,擦擦手,仍坐下與那些丫鬟頑笑,隻不見華公子出來。看看已到未正,珊枝道:"這怎麼好,到底出來不出來?叫人家等著。愛姐姐請你去說一聲,說魏師爺還在留青舍等著呢。"愛珠道:"我不會回,要回你自去回。"珊枝道:"好姐姐,我若進得去還求你?"又遲延了一回,愛珠故意刁難,倒是荷珠做好人進去了。半個時辰始聽腳步響,是公子出來。原來華公子與華夫人說得高興,忽然疲倦,就在他夫人床上躺了一回,卻誰敢去驚動他,直到醒時已是未末。
適見荷珠來問,華公子想起早上之約,已經遲了,隻好吃晚飯的了,便就從側邊一個角門走出去,卻隻與留青舍隔一個院子。
珊枝疾忙先去照應了,聘才連忙走出到窗前,華公子已到,聘才便請了一個安。華公子一手拉住說道:"本約足下早上過來談談,不料我昨日多吃了酒,今日起來又睡著了,倒叫你久待,可曾用過早飯麼?"聘才隻得說吃過了。倒是珊枝見聘才餓了半日,心中不忍,說道:"師爺從巳初進來到此刻,隻怕還沒有吃早飯呢!"華公子便說珊枝,道:"你們所管何事,連飯都不會招呼的。"珊枝道:"奴才也是巳初進來,在裏頭等的。"華公子便吩咐快備點心來,珊枝飛跑去了。不一回就是八樣精致點心,擺了一炕桌。華公子就讓聘才吃了,即把昨日十旦出場,又將琴、寶合唱《尋夢》,與聘才說了。又道:"我倒費了多少心,買得八個,湊成一班,隻想可以壓倒外邊,誰曉得倒被外邊壓倒了。你可曾見過他們的戲麼?"聘才聽此口風,便迎合上來,說道:"見過的。公子若要壓倒外邊,這也不難,好花不在多,就揀頂好的買幾個進來,就可以了。"心上又想道:"他倒中意琴言這東西,殊不知他心上隻想著梅庾香,未必想到你。"又想道:"這琴言或者倒是勢利的心腸,所以看不起我。若到這府裏,自然會改變的。無論其改變不改變,既進了府,此生就不要想見庾香的麵了。"再又想道:"琴言這等古怪脾氣,此刻華公子是不知道,若長久了,是必定厭惡的。讓我弄他進來,叫他受兩年苦,方可以出我之氣。"主意定了,便又說道:"公子何不就將寶珠、琴言買了進來?配上府裏這八個,也成十個了,不是就比外邊的班子好麼?"華公子道:"我聞得這兩個都是度香所愛,不好去奪他。"聘才道:"度香所愛的是寶珠,琴言不是真喜歡的。公子若當真喜歡他,晚生倒認識,而且常照顧他。他的師傅叫長慶,最愛的是錢,聽得公子要,必十分巴結,送上門來的。"華公子倒躊躇不定,心上總礙著徐子雲,又因琴言進來,也隻得九人,寶珠是斷乎不能買的,因此猶豫。聘才再三解說,竭力慫恿,才把華公子說動了,便道:"你明日且先去,看看可行則行,如他們不願,也就罷了。就買進來,也是落人之後,已輸度香一著了。"這是華公子的好勝脾氣,似乎怕人說他剿襲度香之意。於是即與聘才同吃了晚飯,席間聘才又把琴言情性才藝,講得個錦上添花,又將琪官也保舉了一番,直到定更後才散。
明日早飯後,聘才帶了四兒,坐了大鞍車,即出城找著了葉茂林,茂林就搭了聘才的車到長慶處來。劈麵遇見了張仲雨,兩邊停了車,茂林讓過一邊,等聘才出來說話。仲雨問起聘才,聘才把華公子托他之事說了。仲雨道:"怪不得他前天如此高興,總賞了一百多金子,又將自己的玉佩,給了琴言、寶珠。"說到此,便湊著聘才耳邊說了好些,葉茂林聽不清楚,隻見聘才點頭說道:"我自有道理,進來了還由得他?"又說了幾句別的事,各人分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