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便當我是大病,把些藥來我吃,愈吃愈悶,悶也悶極了。"便叫雲兒道:"我覺餓了,有什麼吃的,快拿些來。"顏夫人聽了,即輕輕的走出,聘才等亦都跟了出來。顏夫人道:"怪事!怪事!直看不出他們什麼意思來,這一對小人兒,卻真也奇怪。今日實實虧了琴言,我倒要重重的賞他。"聘才嬉嬉笑道:"這也實在稀奇。伯母請看:世兄與琴言都是正大光明,一無苟且的。今日真虧了他,若不然,就是那葉天士重生,也不能治的這麼快。"顏夫人道:"這也總是世兄的大力,才能叫得出來,這功勞總是世兄的,我母子感激不盡。"聘才連道:"不敢,況小侄受伯母府上的栽培,理應效勞,不要說費這點心,就叫小侄赴湯蹈火,也不敢不盡力。"說完,露出滿麵得意。顏夫人又謝了幾聲,即命雲兒將那蓮子粉熬成了小米粥,盛了兩碗,命琴言陪著子玉吃了。子玉見了琴言,心中一喜;又聽了他這番言語,鬱抑全舒。又喝了一碗粥,便覺得神清氣爽,即對琴言道:"我的病已好了,你全可放心。你今日出來,倒要早些回去,不要叫人說出話來,以後倒難告假了。你的話我句句記著,句句依著你。你自己也要留神,諸事隨和些,圖個上進,比唱戲到底好多了。我前日隻道與你永無見麵之期,不料今日如此快敘,我心中此刻百憂盡去,毫無不足。隻惜我沒會見過這華公子,不然,我也可以來會會你,既是魏師爺同你出來",說到此,便問琴言道:"聘才同你到什麼地方?"琴言道:"先前他也進來,叫了你好幾聲,扶你起來坐的,你沒有留心。此時想在上房同太太說話。"子玉即低低的說道:"從前的嫌隙,也不必記他了,以後倒和好些為是。今日也算虧他出力。"琴言點點頭,大有難分之意。子玉倒連連催他,直到琴言告別之時,子玉方灑了幾點淚。琴言又懇懇切切的囑咐了一番,子玉滿口答應,送到房門口。琴言道:"你才好,不要出來,我還要到上房見太太。"子玉又有些惶恐之意,便叮囑道:"你見太太時,說話也須留意,不可據實。"琴言答應,走了出來,即重到上房中堂內,顏夫人見了便笑吟吟的道:"今日真虧了你治好了少爺的病,但不教他再病才好。"琴言臉上一紅,停了一停道:"少爺心地光明,沒有看不透的事情,以後可保沒有病了。"顏夫人又把琴言打量了一回,便道:"你今日去了,幾時再來呢?"琴言道:"可以告假就來,請太太寬心。"顏夫人歎了一口氣,對聘才道:"他們兩個小人兒的事情,真是猜不透。今日看他一個哭,一個笑,也沒有講什麼,若不是親眼看見,便任是什麼人也要胡猜亂講,還要說我溺愛不明,為兒子作這些事。世兄你想,你親眼看見這光景,好笑不好笑?教我如何能認真,由他病去不成?"聘才正要說話,顏夫人又對琴言道:"此中的情節,隻有你心上明白,倒還要仗著你伺候他大好了再說。"琴言低低答應,心中也想道:不料這位太太這樣慈悲,若是別人,隻怕未必能這樣,就算疼他的兒子,也疼不到我身上來,便著實感激。
聘才見時候過久,便要同琴言回去,琴言也心內懸著,便叩辭顏夫人要去。顏夫人道:"你且略候一候,我還有話。"便自己進房,先著人叫了許順進來,叫他秤了二百銀子來,顏夫人道:"你交與魏少爺收了。"聘才叫交四兒拿了。又見一個仆婦拿著一包東西出來,付與琴言道:"這是太太賞你的,你收了再去謝賞。"聘才見是銀鑲小刀一把,大荷包一對,小荷包一對,帕子一方,洋表一個,梅花小錠十個,牙骨真金麵扇子一把,琴言收了,與聘才進去謝了賞;聘才也含含糊糊的跟著謝了一聲,即同出來。顏夫人送至中堂廊下,又叮囑了幾句。琴言與聘才出來,走到門房門口,隻見許順笑嘻嘻的出來,見了聘才問道:"今日的事,到底是個什麼緣故?真叫我們想不出來。"又問琴言道:"你是那個班子裏的?"聘才代答道:"他從前在聯錦班,此刻不唱戲了,在華公府裏當差。至其中緣故,此刻不必告訴你,你後來自會知道:"許順不好再問,即送了出來。兩人上了車,路上閑談,琴言便感謝不盡,聘才也謙了幾句,卻十分高興。
進城已是申初時分了。到門口下來,一徑跟著聘才進去,隻見總門口有人拿了大簿子記上一筆,琴言知道是上號簿。聘才先叫四兒將銀包拿進房去,放在錢櫃內鎖好。一同進來找著林珊枝,珊枝見琴言回來,即笑道:"怎麼去了許多時,想必醫的病好了。"琴言麵有慚色,便問道:"公子可曾傳我?"珊枝道:"怎麼沒傳?傳了兩三回,不見你回來,公子大發氣,已著人叫你師傅去了。"琴言聽了,吃這一驚不小,滿麵通紅,說不出話來。聘才道:"他是不禁恐唬的,你不要唬壞了他。"珊枝正容道:"我唬他作什麼?未正二刻,公子出來不見他,問我,我說:'是他師傅的生日,琴言他回去拜壽。本要等公子下來告假,今早聽得公子不下來,他又候不及,托我回的。'公子一聽就有氣,說:'若真是他師傅的生日還罷了,要是說謊為別的事出去,我是不依他的。'立刻叫人到你師傅那裏打聽去了。那人回來說了,隻怕連我也要挨罵,你是不用說了。
再者是,門簿上記明出進,都是魏師爺同的,隻怕連魏師爺也要難討公道。"琴言聽了,心中七上八下的亂跳,急得眼睛都紅了。若被他訪出真情,且慢說挨罵,就是羞也羞死人。聘才聽了,似信不信的道:"老三,你不要唬人,我是不關事的,是你擔了擔子叫他出去的,自然先要問你。"珊枝冷笑道:"問我,我就直說,知道你們作些什麼事?"琴言嚇的眼淚都出來了,隻得軟求珊枝替他周旋。聘才見些情景像真,亦連連陪笑,把扇子扇了他幾扇子,作了一個揖,叫聲:"好兄弟!你替我遮蓋些,就是哥哥臉上也不好意思,始終還是仗著你的大力呢。"珊枝見他們真著了忙,便嗤的一笑道:"不要慌,事情是真的,不是我撒謊。早替你們張羅好了:我已告訴朱貴不用去打聽,在城外逛一逛回來,說真是他師傅的生日,停一回就回來的。你們如得了彩頭,也分些來謝他。"琴言道:"我送他幾兩銀子就是了。"珊枝又對聘才道:"這號簿上也去了才好,不然將來終要看見的。"聘才道:"索性亦求你三太爺施點法力,我是不好去說。"珊枝道:"隻是太便宜了你。昨日那兩匹好紗,我不希罕,還拿去罷,花樣顏色全不好,我不要。"聘才道:"紗是頂好的,若要再換好的也沒有,要換花樣倒可以。"珊枝道:"紗衣我也夠穿,現存著十幾套,沒有裁的,也用不著。我還打算送人,不過十幾兩的人情罷了。我告訴你:我新近見了兩樣東西,我很愛他,自己不能出去買。"話未說完,聘才就連忙問道:"你看見什麼,隻管說來我聽,或者我可以就給你辦來。"珊枝道:"不是別的。我見沙回子家裏有一個金絲擰成的一個花籃,不過二兩重,手工倒貴。我又見他自己泡茶的一把時大彬的宜興茶壺,蓋子上嵌著一塊翡翠,是沒有比他再好的了。我這個搬指都比不上。那金花籃我還了他四十兩,他也肯了,那茶壺我還了他二十四兩,他還不肯。明日請你替我把這兩樣拿來。沙回子講:"這把茶壺竟是個寶貝,時大彬到此刻有一百多年了。這壺嘴倒完茶是一點不滴的。泡茶時放茶葉也好,不放茶葉也好,衝一壺開水下去,就是絕好的茶,顏色也是淡綠的。我因不信,把他的茶葉倒了,另放開水下去,果然一點不錯,是絕好的好茶,你說奇不奇?"聘才道:"茶壺用久了,所以才能夠這樣好。你既愛這兩樣,我就買來奉送。那紗也不必退,還留著送人罷。"珊枝笑道:"怎好這樣。我若一定不要,倒顯得不好,隻得生受了。"說了一回,就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