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一早即來伺候,聘才、子佩方才起來。兩個剃頭的便問聘才找出梳篦,替他梳發,梳完了又捶了一會。那一個也與子佩梳了,然後吃過早飯,開了煙燈,大家吃煙。富三爺先來,唐和尚見富三爺來了,就帶了得月進來。天香、翠官與富三、和尚都請了安。富三卻不認識,問他是誰,在那一班的,聘才就說是全福班的。隨後奚十一、潘三同來。奚十一帶了巴英官,潘三帶了個學徒弟的小夥計,拿他竟當做跟班的。大家一齊相見了。潘三見了天香、翠官,笑道:"你們怎麼也跑了來?"奚十一道:"看來,魏大爺要開篷子做掌櫃的了。"富三方曉得是剃頭的,便哈哈大笑道:"原來是他們,不是班子裏的,倒也好。"大家同坐著,頑笑了一陣。
忽聽得院中有人說:"來晚了!來晚了!"隻見一人穿著皮袍褂,戴著一頂齊眉毛的大毛皮帽,進門向各人作了個揖,說:"今日有個內城朋友請我去看陽宅,鬧了一天,並邀我去給他們看地,也不過是想外放。"聘才因叫翠官、天香過來見了,說:"這就是很會看風水的楊八老爺,你們何不求他去看看你們的棚子,多會兒發財呢?"富三因接向楊八道:"你要留神呀,不要像烏家的事,看完了找到你門上去。"說罷大家大笑。馮子佩忽然皺了眉說聲不好,便到院子裏吐起來。慌得大家同來看他。吐了一會,就臉紅頭暈,滿身發熱。聘才忙叫他到炕上躺了。躺了一會,越發不好,便要回去。聘才便吩咐套車,自有他跟班的送他回去了。將近點燈時候,聘才即吩咐點燈。聘才新製了一架玻璃燈屏,擺在炕上,畫著二十四出春畫。屋內掛了八盞玻璃燈,中間掛一個彩燈,地下又點了四枝地照,兩邊生了兩個火盆,中間擺了一個圓桌。安了席,奚十一看那燈屏上的春畫,對潘三笑道:"老三,你看那挨嘴巴的很像是你。"潘三道:"那個摟著人的也像你,就隻少個桶兒。"富三看到末後一幅,不覺大笑道:"豈有此理!魏老大不該不該,真是對景掛畫。你們大家來瞧,這不是兩個和尚雞奸麼?"眾人看了,一齊大笑。奚十一對著得月道:"你師父天天這麼著嗎?"得月"呸"了一聲,漲紅了臉,扭轉頭不看。唐和尚合著掌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此時坐的是富三首席,聘才叫翠官陪了他。第二是奚十一,唐和尚知他是個闊手,且知道他愛得月,便叫得月陪了他。楊八坐了第三,聘才叫天香挨著他。潘三坐了第四,自己與唐和尚坐了主位,隻不見蓉官來。飲酒之間,撒村笑罵,嘈雜到個不成樣子。還是富三穩重些,不過與翠官說些頑笑話,尚不至十分村俗。奚十一手拿了杯子灌那得月,一手伸在得月屁股後頭,鬧得得月一個腰扭來扭去,兩個肩膀閃得一高一低,水汪汪的兩隻眼睛,看著奚十一,一手推住了酒杯。奚十一道:"你若不喝這杯,我便灌你皮杯。"得月隻得喝了。那楊八更為肉麻,抱了天香坐在膝上,掂著腿,把個天香簸得渾身亂顫,楊八與他一口一口的喝皮杯,又問道:"我聽見人說,你的妹子相貌很好,認識的人也很多。"卓天香臉一紅,回道:"你不要信他們一麵之辭。"楊八道:"我去年看見人給他寫扇子,難道他們寫的字也是一麵之辭嗎?"說著將他臉上又聞一聞。隻有潘三與聘才無人可鬧。聘才笑道:"我們今日隻好輪著來鬧這個老和尚了。"便互相與唐和尚豁了幾拳。鬧了一個多時辰,奚十一癮來了,便叫巴英官拿出煙具來。燈是開現成的,奚十一躺下,叫得月陪他吹煙,兩個剃頭的也有煙癮。都聚攏來。唐和尚見了,即連打了兩個嗬欠,伸了個懶腰。看得奚十一癮大,等不及,便到自己房中過癮去了。
富三歪轉身子,拉過翠官問道:"你在鋪子裏做這買賣,究竟也無甚好處,不如跟我到湖北去罷,可願不願呢?"翠官聽了道:"你肯帶我去嗎,你就是我的親爸爸了。"說罷,便靠在富三懷裏,把臉挨近富三嘴邊,又說道:"我是不比相公,要花錢出師。當年講明學徒弟不過三年,如今已滿了三年了,要去就去。親爸爸,你真帶我去嗎?"富三道:"你若願意跟我,我就帶你去。"楊八聽了,因向富三道:"老三,你又胡鬧了!你與其帶他去的錢,不如幫幫我捐個分發。前日那個告幫的知單上,求你再寫一筆。"富三因說道:"我再寫三十兩就是了,你不必在旁吃醋。"楊八不但不急,並且連連道謝。
翠官一笑道:"三爺你能好造化,我才叫你能一個幹爹爹,就又給你能招了一個來了。"楊八隻作未聽見,坐在一旁吃水煙。
聘才道:"你跟三爺去很好,還有什麼不願的嗎。雖然比不得相公出師,也要賞你師父幾吊錢。"富三道:"這個自然。"翠官道:"當真的了?"富三道:"當真的了。"翠官便索性扒上富三身上,將頭在富三肩上碰了幾碰,說道:"我就磕頭謝了!好三老爺,好親爸爸!"富三樂得受不得。潘三見得月躺在奚十一懷裏,天香躺在對麵,楊八也想吹一口,便坐在炕沿上,歪轉身子,壓在天香身上。得月上好了一口,楊八接了過來,撥開毛冗冗的胡子,抽了一抽,口涎直流下來,點點滴滴,煙槍上也沾了好些,他就把皮袖子擦擦嘴再抽。槍又堵住了,天香欲替他通通,身子被他壓住難動。楊八便檢了根簽子亂戳,一抬手,把個皮袖子在燈上燒了一塊,惹得大家笑起來。
楊八道:"這個我也是初學。"便勉強吸了一口,燒得很焦枯臭,放下槍。天香道:"你別壓住了我,我替你燒。"那邊得月枕在奚十一手上,奚十一又摸他的屁股。得月要起來,奚十一將一條腿壓住了他,得月無法,隻好任其撫摩。奚十一一盒子煙已完了,便叫巴英官拿煙來。英官遠遠的站在一邊,正在那裏發氣。奚十一叫了兩三聲,方才答道:"沒有了。"奚十一道:"怎麼沒有?我還有個大盒子在袋裏。"英官又歇了半天,方說道:"灑了。"奚十一道:"灑了?你將盒子給我瞧。"巴英官氣忿忿的走近來,把個大金盒子一扔,倒轉了滾到燈邊。
得月忙取時,不提防將燈碰翻,"當"的一聲,把個玻璃罩子砸破了,還濺了奚十一一臉的油。得月頗不好意思,奚十一道:"不妨。"忙將手巾抹了,坐了過來,要盆水淨了臉。一件猞獅裘上也灑了幾點,也抹幹淨了。聘才的人忙換了一盞燈,擦了盤子。得月將盒子揭開看時,果然是空的。奚十一道:"這便怎麼好?去問唐大爺要些來罷。"聘才道:"有,有,有!前日我得了幾兩老土煙。"便叫四兒到房裏去取煙。
聘才的房就在這院子西邊,一重門進去,一個小院子,一並兩間。聘才隻將院門鎖了,因要伺候客,不能叫人看守屋子。
此夜月明如晝,四兒走到門邊,開了鎖,將手推門,忽然的推不開。因想此門素來鬆的,忽然今日緊了,略用些力也推不開。
放下燈罩,雙手用力一推,方推開了些,見門裏有塊石頭頂住,心中著實疑異,想道:"裏頭沒有人,這塊石頭誰來頂的?"便蹲下身子撥過了石頭,拿了燈罩,走進外間一照,不少東西,四兒略放了心。再走到裏間細細一看,又照了一照,便嚇了一大跳,隻見大皮箱少了一個,炕上兩個拜匣、一個衣包也不見了。即忙嚷將出來道:"老爺!不好了,被了竊了!"聘才心中甚慌,連忙趕去,到屋裏看時,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