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徽低低的說道:"天氣熱,脫了衣服罷。"縫窮的點點頭,便將衫子脫了。他臉上是被太陽曬黑的,身上倒還白淨,凸出兩個灰色奶頭,嗣徽摸了兩把。又叫他脫去小衣,縫窮的抿著嘴笑,不肯脫,嗣徽便解了的他的帶子,替他脫了。請教到妙處,倒也光肥可玩。就是顏色不甚好看,像是個連鬢胡子。嗣徽也脫光,縫窮婆一眼望去,其物甚偉,比起昨日那位,真是小巫見大巫,二人就在躺椅上頑起來。
且說那元茂並未睡著,嗣徽與他對麵房,有人進來,豈有聽不見的?況那縫窮婆今日穿了木底鞋,鞋內又襯了高底,七寸長的花鞋,今日變了五寸。雖輕輕的走,總有咭咯之聲。嗣徽當元茂睡著了,也不防他,把全副的精神施出來,那張躺椅響得好不熱鬧。元茂輕輕地走到嗣徽房門口,側著耳朵聽去,那響聲在躺椅上,咭咭嘎嘎之中,又夾雜些"唧咂"之聲,像狗舔米泔水一樣。元茂大疑。又到窗下望望,見卷窗放下,心裏想道:"先前很像個女人腳步走進房去,這響聲宛與昨日相似。"又因眼光不濟,窗縫裏也望不清楚,複到房門口,輕輕的將門推一推,知是閂著,便再聽。覺得輕重疾徐,聲聲中,而泥粘水滑之聲,令人心蕩,分明是這件事了。又聽得低低的問道:"好不好?"那邊應道:"好。"又聽得道:"這一下是一百數了。"又聽得"一、二、三、四"的數起,一直聽數到八十八,忽然的"乞蹋"一聲,倒把元茂吃了一驚。又聽得一聲"哎喲!要跌要跌!"兩上"嗤嗤"的笑聲,便把停了數,像椅子壞了,便有兩個腳步響到炕邊。元茂再聽,是扇扇子的聲。扇了一會,又響起來,似覺稀微了些。又約有一百多數,忽聽得"哎喲喲"的幾聲,又聽得發喘聲,又聽得咂嘴咂舌之聲,又聽得兩下笑聲,又聽得兩下輕輕的打著頑,像打在屁股上的聲。又聽嗣徽低低道:"樂哉,樂哉!其樂隻且,其樂隻且!"念了兩聲。元茂聽得要笑,把手掩緊了口,聽得那人說道:"長久了,放我起來罷,我要去了。"停了一停,聽得擦紙聲,聽得擦汗聲。靜了一會,聽得數錢聲,聽得串錢聲。元茂已聽了多時,聽得一身發漲,底下已冒了些出來。聽得那人說道:"這是給我的麼?嘖!嘖!嘖!好出手,也叫是位老爺,我沒有這價錢。"聽得嗣徽說道:"我是照你昨日的價錢,沒有少給你。他那裏不是四百錢?"元茂聽了,方知是昨日的縫窮婆,心裏詫異道:"他怎麼在他房裏?定是來找我的,被這強盜打劫了去,可恨!可恨!"又聽得縫窮婆道:"快快的高升,不要耽擱我。"嗣徽道:"這是什麼緣故,一樣的人,我就要加錢?"縫窮婆道:"一樣的人,他是平等人,你是個老爺。況且昨日連衣也沒有脫,今日有兩三倍工夫,好意思拿出四百錢,也失你老爺的身分。"兩人爭論,聲音高了好些,嗣徽又加了一百錢,縫窮的道:"不是這麼加的。告訴你,今天是要兩吊錢。"嗣徽道:"豈有此理,兩吊錢我要頑你五回。"那縫窮的道:"你這一回就抵人五回。我們陪著過夜,總要四吊錢。今天渾身脫得精光,給你頑了兩上時辰,兩吊錢還多嗎?不要耽擱人,快添來。"嗣徽又加了一百錢,縫窮的隻是不依,要定了兩吊,說話越說越高起來。嗣徽恐人聽見,隻得又加了些錢,共加了五回,才加成了一吊錢,縫窮的方收了。聽得嗣徽笑道:"我倒問你,你怎麼知道我是個老爺?難道昨日那人不是位老爺麼?"縫窮婆道:"他不是老爺。"嗣徽暗喜,想道:"他必看出我龜頭上那個黑斑,知是主貴的,待我問他。"又道:"我身有樣主貴,你若說出來我才服你,若說不出來,不過想訛我一吊錢。"那縫窮婆道:"呸!你的雞巴主貴,那滿麵的糟疙瘩,像糧船上帶來的糟枇杷一樣。我訛你的錢?把良心夾在夾支窩裏!一上身就三四百抽,你把吃奶的氣力都使出來,鬧得人丟了好些。這一吊錢還不夠做體惜錢呢。你幾時見過泥腿上蹺著皂靴,還要賺人,說不是老爺,想省錢。你若穿了草鞋,我隻要你二百錢。"嗣徽被他一頓惱辱,方知穿了皂靴之故,便又捧了他的臉,親了幾個嘴。縫窮婆將他臉上咬了一口,嗣徽又問道:"我見你昨日與那人頑,正響得熱鬧,為什麼要推了他起來?今日你又勾緊了我?"縫窮婆笑道:"那人好不在行,又短又笨。腿上一點勁都沒有,壓緊了人,氣也透不出來。你聽見響,那是小肚子碰著小肚子,你當是裏頭響嗎?滑出滑進的,倒教我癢的難受。"元茂聽了,心中好不有氣,想候他出來,罵他兩句,忽見孫嗣元從外邊進來。
孫嗣元因文卷之事,在州裏押了一日。今日州官問他,他倒期期艾艾的挺撞了州官,本要打他幾板,因他是孫亮功的兒子,留他體麵,送到宛平教諭處戒斥。他又將教官得罪了,教官氣極,遂將他牽到通州學明倫堂上,叫門鬥按在板凳上,結結實實打了二十竹板,打得嗣元殺豬似的叫起來,口又結截,帶著南邊話"你娘、你娘"的亂罵,門鬥也恨他,狠狠的打了幾下,打得嗣元兩腿紫爛,一步一步攧回來。又恐氣血凝滯,不敢坐車,幸遇見了家人,扶了回來。見元茂在房門口側耳竊聽,他也不知就裏,吊起那一隻眼皮,講道:"晦、晦、晦他娘的氣,你、你、你、你們倒在家快、快樂呢。"元茂正要問他,他到房門口把門一推,見閂著,雙手亂搡,那薄板門將要破了,元茂搖搖手,嗣元不懂,仍是亂搡。嗣徽聽嗣元回來,心內驚慌,定一定神,倒生了個急智,隨手拉一件衣裳,撕破了一塊,叫他拿出針線來縫,便開了門。嗣元進去,見一個縫窮的鬢發蓬鬆,麵有愧色,坐在凳子縫衣。嗣元一見生了氣。
心裏早已明白,罵道:"那裏有這種不要臉的爛、爛、爛貨跑進房裏來,關了門,做、做、做什麼事情,還、還不滾出去!"把他的籃子踢翻。縫窮的雖不敢發作,也有了氣,便道:"有人請我來的,我又不是挨上門的。開口就罵人滾,好個不講理的蠻子。"便理清了零星碎布,提了籃子,到外間來縫。見了元茂,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笑。元茂仔細看他,比昨日標致了好些,腳也小了,但心裏恨他沒有情義,還說他不像老爺,又嫌他笨不在行,盡巴結嗣徽,為他穿了雙皂靴,便不理他,瞅著他縫衣。嗣元腿疼,便往躺椅上一躺,不料一邊的鐵搭已斷,一側滾了下來。嗣徽嗬嗬大笑道:"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人倒沒有滾,自己倒滾了。"嗣元更有了氣,爬了起來,一腳踢翻了躺椅,罵道:"你的娘!"往炕上就躺,口中牽蔓葛的混罵。嗣徽踱到外間,反攏著手,踱了幾步。縫窮婆看了,也不禁笑了一笑。元茂道:"我來聽,已聽得報了一百下,後又聽數到八十八,到炕上去,遠了些,還聽得似扯風箱的扯了好一會,不知多少數目?"縫窮婆嘻著嘴,把眼乜了他一乜。
嗣徽道:"人若一之,我百之。人若十之,我千之。"元茂笑起來。嗣元聽得明白,又在裏頭狗狗卵的罵個不清,忽然一伸手,在席子上摸著一塊濕漉漉的,沾了一手,連忙望地下一摔,聽得"嗒"的一聲。嗣元恨極了,即將席子扯下地來,叫小使進來,把馬褥子鋪了,便爛膿爛血的大罵。嗣徽自知理短,不敢回言,隻作不聞。那個縫窮的實在也聽不得了,便道:"太太今兒真喪氣,碰著了這些渾蟲,沒有開過眼。"將衣裳一扔,提了籃子,扭著屁股,嘮嘮叨叨的罵了出去。嗣徽不敢進房,在外間與元茂說那縫窮婆的好處,一個說皮膚很細膩,一個說汗都是香的。一個說他是個鐮刀式,愈弄愈緊,一個說像個爛瓤瓜,動一動就水響起來。一個說一吊錢很值,一個說我還隻得四百錢。
少頃,嗣元要找汗衫更換,小使找了一會,找到外間,就是方才縫的那一件。嗣元一看,火上添油,問嗣徽道:"我、我、我這件汗衫隻穿了一回,好端端的怎、怎、怎麼會破了,要縫起來呢?又怎、怎、怎麼破的是小衿呢?這不、不、不是有心撕、撕、撕破的?"嗣徽道:"緇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嗣元道:"倒是餘又該兮。滿口之乎者也,倒像是個通、通朋友,不過花、花、花了八十兩,請人槍、槍、槍了來的,當是你、你的真本事中、中、中的了。臊也臊、臊、臊死人!"嗣徽道:"君子之所異於禽獸者,以其懷刑也。我總沒有叫州裏押起。"一麵拍著手道:"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父母之體,不敢毀傷,辱莫大焉。"嗣元大怒,忍著疼爬起來,拿了支窗子的棍子,走出房,照嗣徽劈頭打來。嗣徽躲不及,肩胛上著了一下,連聲哎喲道:"了不得,兄之臂。"奪住了棍子要打嗣元,元茂連忙解勸分開了,兩個還鬥嘴鬥舌的鬧了半天。到五更,大家起來,收拾了,天明上車而回。到了家,亮功見大兒子與女婿進了學,也甚歡喜。又恨嗣元不通,出了大醜,痛罵了一頓。嗣元回房,又被他媳婦巴氏羞辱了一頓,他的氣苦無門可訴,隻好在外麵逢人便說,他乃兄是代槍進學的,又在他炕上鬧了縫窮的,所以大不吉利,害他吃了苦。眾人聽了這些話,不過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