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青青說:“你罵吧。可你,結婚九年,回來了七次,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一共是八十六天零九小時……”
任秋風身子一轉,說:“那人,走了?”
苗青青很難堪地說:“走了。”
任秋風搖了搖頭,說:“溜得倒快——兔子。”
苗青青說:“別說了。別再說了。”
任秋風說:“好好,我不說。”
苗青青艱難地問:“那你……究竟想怎樣?”
任秋風說:“告訴你,此生,我隻當一次俘虜。我再也不會當俘虜了。——你,回去吧。”
這時候,一輛公共汽車從遠處開了過來……車燈刺刺地晃人的眼,任秋風快步走上前去,跳上了那輛公共汽車。
夜色像霧一樣,車上,隻有他一個人。任秋風坐在一個角落裏,默默地望著慢慢蘇醒的城市,任車輪在清晨的大街上碾過。他的頭暈騰騰的,就像是錐子紮著一樣疼!那火苗一陣一陣地在他心裏燒著,都快要把他燒成岩漿了。一個回家的人,把“家”給弄丟了,他窩囊啊!有許多日子,他想著、盼著、熬著,就等著回家這一天呢,可他等來的卻是兜頭一盆髒水!是最不堪的一幕……不能想,要這樣想下去,不是去殺人,就是把自己逼瘋!他大口地吐著氣,把心裏壓著的那股火焰吐出來。爾後,就是頭疼欲裂,他的頭一下一下在依靠上碰著,碰著,就像劈柴似的,一分一分地把那疼在牙上分解掉。就那麼碰著、磕著,漸漸地,在車的晃動中,疲乏襲上來,有了點朦朦朧朧的睡意……然而,就在他剛要睡著時,售票員拍拍他說:哎,哎,到站了,到終點站了。他抬起頭,看了看說:我交錢,你再把我拉回去吧。那售票員看看他,詫異地說:你怎麼跑車上睡覺來呢?
他心裏說,我要想想。
四
一個月後,在一家百貨商場裏,苗青青竟意外地碰上了任秋風。
自從家裏發生了那件事後,她已經好久不做飯了。隻是隨便上街買些方便麵、八寶粥之類的半成品,臨時湊合一頓。男人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卻出了那樣的醜事,這讓她六神無主,百口莫辯,十分的……狼狽。一月來,她每天都是在自怨自責中度過的,已熬煎得明顯地憔悴了。
這天,她下了班,回家也沒意思,她想順便在商場裏逛逛,捎帶買點什麼。可是,她突然發現男人在一個櫃台前站著。男人穿一身發白的舊軍裝,身上挎著一個洗得發白的舊挎包,居然在買糖。她知道,過去,男人是從不吃糖的。可她分明聽見他說:糖,買斤糖。那服務員說:你要哪一種?他伸手指了一下,說:那種吧。就那種,芝麻的。服務員把電子秤的盤子拿下來,給他扒拉了些糖,剛放在秤上,他卻說:不要了,我不要這一種,換一種,我要那種。服務員看了他一眼,把秤裏的糖倒回去,又換了一種,再一次放在秤上。不料,任秋風竟說:再換一種吧,我不要這種了,要酒心的。立時,那服務員氣了,“咚!”一聲,把秤盤撂進了糖櫃,氣呼呼地說:啥人。不賣了!——接下去,更讓人吃驚地是,任秋風居然二話不說,扭頭走了。
苗青青很驚訝地望著男人的背影,心說,他怎麼了?難道犯了神經病?於是,她悄悄地跟在他後邊,也上了二樓。
在琳琅滿目的貨架前走了一圈之後,他又在一個賣鍾表的櫃台前站住了。他指著櫃台裏的一隻表問:這隻多少錢?服務員說:哪隻?他說就這隻。服務員把表拿出來,放在櫃台上,說這款一百二。他說,那隻呢?服務員又拿出了一隻,說這隻是夜光的,二百六。他卻又一指說,那一塊呢?我看看那邊那紅針的。服務員問:你是要電子表?他說不要電子表。東邊那種。這時,服務員一下子就不高興了,氣嘟嘟地從裏邊拿出一隻,沒好氣地放在了櫃台上,說你究竟要哪隻?這隻是進口的,一千四!任秋風說:你怎麼這樣?服務員說:啥樣?你說我啥樣?我又不是賣樣的?!你到底買不買?不買走人。啥東西!任秋風說:你怎麼罵人呢?服務員說:我就罵你了,告我去吧!——不料,任秋風竟“吞兒”聲笑了。他搖了搖頭,爾後又是扭身就走。在三樓的服裝櫃台前,任秋風又開始試服裝了。他先試了一套西裝,站在鏡前看了看,說:這件瘦了。爾後又換上了一件……說:這件,這件胖了。穿上第三件的時候,他往左轉轉,又往右扭扭,說:這件還行,就是顏色不對。往下,他一連試了六件……試前五件的時候,那服務員都一聲不吭,隻是臉色不那麼好看了,紫了。試到第六件,服務員直直地看著他,什麼也不說,就那麼看著他,眼裏有火!任秋風卻仍然麵不改色地說:對不起,我不要了。那服務員身子一切,衝到了他麵前:你這樣試,那樣試,一件一件都試個遍,為啥不要?你調戲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