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江雪把小保姆叫到跟前,用眼看著她,看著看著,小保姆嚇得把頭低下去了……江雪說:“我說過的話,你怎麼不聽呢?”
小保姆低著頭,一聲不吭。
江雪說:“你看到什麼了?”
小保姆吞吞吐吐地說:“什麼,也沒看……”
江雪厲聲說:“你看了你不該看的東西。”
小保姆辯解說:“沒有,沒有。”
江雪不容她辯解,江雪冷冷地說:“你走吧。我不用你了。”說著,把一疊錢放在了她的麵前。
小保姆紅著臉,似乎還想說一點什麼……可江雪擺了擺手,很堅決地說:“拿上錢,現在就走。”
就這樣,小保姆收拾了一下,挎上她的小包袱,抹著淚走了。出了門,沒走多遠,小保姆又回身望了望這棟別墅,隻見江雪在三樓的陽台上站著,嘴裏叼著一支煙,在煙霧中,這女人顯得很瘦很孤,就像是一張薄紙片似的,看上去鬼魅魅的……小保姆心想,她什麼都有了。怎麼會顯得這麼淒惶?!
四
也是夏天的時候,小陶在市裏的一條街上,悄悄地開了一家花店。
花店的門麵不大,也就兩小間門麵,很簡單的裝修,總體是素而雅的格調,裏邊擺放著從南方進來的各種鮮花。另外,她還在郊區的邙山腳下租了兩畝地,找了一些進口的花種,想著自己要試種鮮花……店裏還雇了一個人,是個下崗女工。
花店掙錢不多,卻是小陶想要的生活。小陶隻是每天上午來,下午就不來了,下午是她的讀書時間……日子是平淡的,也是充實的。這樣,她可以靜下心來,把那走彎了的日子,用尺子正一正。
當初,花店的門麵房是上官幫著找著。開花店的時候,小陶對上官說,幹脆,我開一花店,你開一書店算了。這樣,我給你送些花,換你的書讀。上官當時說,好哇。太好了。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看了一份報紙,心思一動,就到貴州的山區去了。她就是這麼個人,說去就去了。她要去那裏的山村小學,教兩年書,那裏缺教師。
上官原是一門心思要拯救金色陽光的。可是,突然之間,任秋風失蹤了。這一下給她了很大的打擊!開初,她是不信的。無論如何,那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呢?她曾經多方托人打聽,公安局、檢察院、法院,都問過了,得到的回答是一致的,下落不明。一個聲言要肩挑“五湖四海”的男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失蹤了,讓上官雲霓心裏非常難受。這顯然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無法接受。是呀,哪怕是失敗了,哪怕是一貧如洗,那又如何?總還算是個堂堂的男子漢!可是,麵對著那些謠言,那些潑到身上的髒水,竟然不現身……這還怎麼做人?在夢裏,她曾經跟任秋風見了一麵。任秋風坐在監獄的鐵柵欄後,默默地告訴她說,我欠下的債,我會還的,你信麼?她說,我信。他笑了,說總還有一個人信……可是,醒來的時候,卻是一場夢。於是,她背上行囊,獨自一人,到貴州山區去了。
這天上午,小陶剛到花店,卻見手機“滴”了一聲,她拿出來一看,是上官從貴州那邊發來的信息: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原始,什麼叫純樸,什麼叫簡單……我像是回到了一百年前!
小陶回道:那裏,是不是很苦?你吃得消麼?
上官回道:這裏的日子,是手足並用的。而我們常常,太講究姿態了!這是我們這城裏人,應該好好反省的。
小陶回道:你是說“姿態”?還是“矯情”?
上官又發一條:也許,我說的是一種活法。堅守和善良,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小陶發:什麼是最好的活法呢?
上官發:也許是……該上課了,回頭再聯係。
第二天傍晚時分,上官的信息突然又發過來了:今天,在山裏我看到了一個奇觀:兩隻蜻蜓,在飛行中做愛!我終於知道什麼叫“比翼齊飛”了!
小陶咯咯地笑了一陣,趕忙回道:就一對麼?不是做夢?
而此時此刻,上官正坐在貴州山區的一個山坡上,遠處是黛綠的青山,暮藹正在四合,一座座山頭都像是戴上了草帽,顯得悠遠而曠達。而那飄動的雲氣,一霧一霧地漫過山坳中的田野,那鉛灰一抹一抹,由淺而深,彌漫出一團一團的霧氣。當那黑霧罩上來的時候,那飛起來的雲氣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變了色的袍子,突然間那袍子一抖,亮出了一道白光,煙一樣的白光。這時候,天像是動了一下,像是被驚了似的,汪出一抹羞紅。接著,就在這片山坳裏,就在這塊叫做場的空地上,倏爾,就有蜻蜓飛來了,一對一對,一雙一雙,一疊一疊,就像是直升飛機一樣……先還是一摞一摞,爾後是一層一層,成千上萬,旋風一般飛來,那羽翼一晶一晶細亮著,幾乎可以看到一脈一脈的翼線!嗡聲四起……它們,在飛行中做愛!天哪,那速度是如何控製?那信號又是怎樣傳達?怕又是千古之謎了。這真是世上少有的奇觀!不親臨現場的人,是無法想象的,在靜得像死了一樣的山穀裏,這突如其來的愛的大展演,攪動著山穀上空的氣流,發出“訇訇篁篁”的聲音,就像是生命的交響曲,其宏大,其密集,其詭異,如同有千麵大鼓同時擂響!
一時,上官心跳加速,淚流滿麵……她站起身來,對著山穀大聲喊著:“啊!……”
爾後,她連著發:成千上萬!成千上萬!成千上萬!
小陶又回:你找到愛了?
片刻,上官回道:——找到了,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