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休絮煩,明霞三人在慈航淨室中一連住了十餘日,正值中天月照,花影橫階,星鬥燦爛,銀河清淺。衛嫗是有了年紀,不耐夜坐,先去睡了。妙香在佛常中做完功課,來與明霞、碧秋坐在小軒前看月,說些閑話。明霞心中想起紅於死得慘苦,父親又存亡未卜,鍾景期又不知向來下落,衷腸百結,愁緒千條,滾滾淚下。
妙香心裏也暗想當日富貴,回首恰如春夢,憶昔與鍾景期正在情濃,忽然分散,那個會溫存的妹夫天子又遠遠的撤下去了。想到此處,不覺黯然腸斷。
這碧秋見了二人情景,也自想道:"我紅顏薄命,空具姿容,不逢佳偶,母子煢煢,飄流南此,困苦流連,未知何日得遇機緣。"對著月光兒,唏噓長歎。卻又作怪,明霞、妙香的心事是有著落的,到還有些涯岸,惟有碧秋的心事,沒有著落的,偏自茫茫無際,不知這眼淚是從何處來的,撲籟簌的隻管掉下淚來。明霞道:"奴家是命該如此,隻是帶累妹子,也辛苦跋涉,心上好生難過。今夜指月為盟,好歹與妹子追隨一處。
如今患難相扶,異日歡娛同享。"碧秋道:"但得姐姐提攜,生死骨肉矣。"正說得投機,忽聞一陣異香撲鼻,遠遠仙音嘹亮,見一個仙姬姍姍從空而下,立在庭中說道:"有淩霄外府貞肅夫人與琅簡元君下降,你等速速迎接。"三人半疑半信,毛骨悚然。
妙香忙焚起一爐好香,早見許多黃巾力士,羽服仙娥,都執著幢幡寶蓋,玉節金符,翠葆鳳旗,鸞輿鶴駕,從雲端裏擁將下來。那貞肅夫人並琅簡元君,一樣的珠冠雲髻,霞披繡裳,並入軒子裏來。妙香等三人次第行禮。妙香與碧秋行禮,夫人、元君端然坐受。隻有明霞禮拜,琅簡元君卻跪下回禮。各各相見畢,貞肅夫人便教看坐。妙香道:"弟子輩色身垢穢,忽逢聖駕降凡,待立尚懷惕懼,敢當賜坐。"貞肅夫人道:"俱坐不妨。"三人告坐了,方戰兢兢的坐下。
妙香問道:"弟子凡人肉眼,體陋心迷,不知何緣得見二位聖母尊顏?"貞肅夫人道:"我與琅簡元君生前忠義,蒙上帝嘉憫,恩封此位,今因安祿山作亂,下方黎庶凡在劫中,俱難逃脫。上帝命我二人查點人間有忠孝節義,憤激死難之人命,皆另登一簿,聽候奏聞,移升天界,毋得混入枉死城中。日來查點東京地方,所以經過此處。道見妙香法器非凡,正該潛心學道,卻怎生自尋魔障,迷失本真,我正欲來點化,恰好琅簡元君有故人在此,因此同來相謁。"葛明霞道:"幽明迥別,仙凡懸殊,不知哪個是聖母的故人。"琅簡元君笑道:"三生石上舊日精魂,此身雖異,此性常存,何必細問。"妙香道:"既如此說,弟子輩果然愚昧,望二位聖母開示。"貞肅夫人道:"妙香本掌書仙子,偶謫塵寰,不期淹沒本來,溺於色界。遂致淫罪滔天。觀察功曹,已將你造入楊玉環一案,幸而查得有周旋文曲星之功,故延壽一紀聽你清修改過,誰知你不自猛省,妄動欲念,隻恐又仍入火坑,萬劫不能超脫矣。"妙香道:"弟子氣稟癡愚,今聞妙言,不覺茫然若失,但恐罪孽深重,態地清涼,望乞指引。"貞肅夫人道:"自古道,子心潘女能成佛,人手奢兒但放心,果能痛割塵緣,蓬萊不遠。"妙香上前拜謝。
明霞、碧秋同立起道:"聽聖母所言,令人心骨俱冷,不揣愚昧,求一言指示。"琅簡元君道:"二位雖靈根不昧,奈宿願未完,尚難擺脫出世之事,未易言也。"葛明霞又問道:"弟子目今進退維穀,吉凶未保,不知幾時得脫這苦厄?"琅簡元君道:"你尚有一載困頓,過此當父子重逢,夫妻完聚。連衛碧秋亦是一會中人,但須放心,不必憂愁。"葛明霞聽了,便跪下禮拜。那琅簡元君忙避席答禮。葛明霞道:"弟子乃塵俗陋姿,聖母何故回禮。"貞肅夫人笑道:"琅簡元君生前與你有些名分,故此不忘舊誼。"葛明霞道:"請問琅簡元君生前還是何人?"貞肅夫人道:"我二人非是別人,我乃張睢陽之妾吳氏,他即你侍婢紅於也。"明霞大驚道:"如此為何些也不能認?"貞肅夫人又笑道:"仙家妙用豈汝所知,你若不信,可教他現出生前色相,與你相見便了。"說罷,將袖子向琅簡元君麵上一拂,明霞一看,果然是紅於的麵貌,便抱住大哭。琅簡元君究竟在人世六道之中,未能解脫也。自扶了明霞,淚流不住。衛碧秋看見,想起當日紅於觸死這番情景,也禁不住兩淚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