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鳳城並沒有說出這個人是誰,也不必再說出來。這個人是誰,每個人心裏都已很明白,每個人都在冷冷地看著馬如龍。
馬如龍沒有反應。別人用什麼眼色看他,別人心裏對他怎麼想,他都不在乎。
彭天霸一直不停地在來回走動,他的人雖然胖,卻極好動。這時他才停下來,停在金振林屍身旁,撿起了那杆金槍,掂了掂分量,喃喃道:“這杆槍並不重。”
邱鳳城道:“他練的是家傳梨花槍,走的本來是輕靈一路。”
彭天霸道:“據說有人曾經試過,把七個銅錢從他麵前拋出去,他一槍刺出,絕對可以把七個錢眼全都刺穿。”
邱鳳城道:“他出手的確極準。”
彭天霸歎了口氣,道:“他自己一定也想不到,這次居然會失手。”
邱鳳城道:“這次他也沒有失手。”
彭天霸淡淡道:“既然他沒有失手,你為什麼沒有死?”
邱鳳城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掙紮著解開了自己的衣襟。他外麵穿的是貂裘,裏麵還有三件緊身衣,貼身的衣服內襟,有個暗袋,正好在心口上,暗袋裏藏著個荷包。
荷包上繡著朵並蒂花,繡得極精致,顯然是出自一個極細心的女子之手。現在荷包已經被刺穿了,正刺在那一雙並蒂花之間。荷包裏的一塊玉佩,也已經被刺得粉碎。
金振林那一槍並沒有失手,那一槍本來絕對可以刺穿邱鳳城的貂裘,刺入他的心髒。但是金振林沒有想到他還貼身藏著塊玉佩,而且正貼在他的心上。
邱鳳城道:“這是小婉送給我的,她要我貼身藏著,她要我不要因為別人而忘了她。”
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溫柔:“我沒有忘記她,所以我還活著。”小婉無疑就是他的情人,他寧死也不願背棄情人。
彭天霸歎了口氣,目中已有了笑意,道:“原來一個人癡情也有好處。”
那高大威猛的老人忽然道:“邱公子,我雖然不認得你,你這對銀槍,我卻是認得的。”
邱鳳城道:“這是晚輩家傳之物,晚輩並不敢以此自炫。”
老人道:“我知道。”他的辭色也很溫和:“昔年令尊以這對銀槍力戰‘長白群熊’時,我也在場。”
“長白群熊”幾兄弟個個都是強悍凶惡的巨寇,雄踞遼東多年,江湖中從來沒有人敢輕犯他們的地盤。
邱鳳城的父親約得了“奉天大俠”馮超凡,力闖長白山,以一對銀槍和馮超凡一對純鋼混元牌,蕩平長白群熊的窩。這一戰不但當時轟動天下,至今猶膾炙人口。
邱鳳城道:“前輩莫非是馮大俠?”
老人道:“不錯,我就是馮超凡。”
他微笑道:“你看見了他剛才那一刀,想必也該知道他是誰了。”
除了“五虎斷門刀”之外,天下實在沒有那麼“絕”的刀法。刀絕、情絕、人絕、命絕!一刀絕命,永無活口。
邱鳳城歎了口氣,道:“此人一定是作惡多端,才會遇見了‘五虎斷門刀’。”
彭天霸笑了笑,道:“剛才出手的若是這和尚,他死得隻怕更快。”這和尚的出手難道比“五虎斷門刀”更絕?
邱鳳城動容道:“這位前輩莫非是少林的絕大師?”
彭天霸道:“不錯,他就是絕和尚。”
少林絕僧的人更絕,情也更絕,天生嫉惡如仇,一個人如果有什麼過錯落在他手裏,這一生中就休想有片刻安穩了。
邱鳳城長長歎息,道:“想不到蒼天竟將三位前輩送到這裏來了。”
彭天霸道:“可是我們本來的確不該來的,也不會來的。”
馮超凡道:“我們本來隻不過想到聚豐樓去喝杯酒。”他是聚豐樓的老主顧。
飯館裏的老主顧都有固定的堂倌伺候,因為隻有這堂倌知道這位老主顧的脾氣,喜歡吃點什麼,喝點什麼,都用不著再吩咐。但是這天他去的時候,專門伺候他的堂倌小顧卻送了一桌酒菜到寒梅穀去了。--如此嚴寒,居然還有人在寒梅穀賞花飲酒,這人想必是個雅人。
彭天霸道:“三杯下肚,我們這三個老頭子也動了豪氣,想到寒梅穀看看這位雅人。”
馮超凡歎道:“想不到我們走到半路,就看見小顧他們的屍身。”
彭天霸道:“每個人都是一刀就已致命,殺得好幹淨,好利落!”
馮超凡道:“他也是用刀,當然更忍不住來看看是誰有這麼快的一把刀!”
彭天霸道:“所以我們這三個不該來的人就來了。”
這真是天意。邱鳳城仰麵向天,喃喃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殺人者死!”
他忽然站起來,麵對著馬如龍一字字道:“這三句話,你以後一定要牢記在心,千萬不要忘記。”這時天色已漸漸暗了,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