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他並不在乎,能夠和那些認定了他是凶手的人決一死戰,本是件快事!但是他若死在他們手裏,這冤枉就永遠再也沒法子洗清了。他要死,也要死得清白,死得光明磊落。他發誓,等到這件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一定還要找他們決一死戰!
真正的凶手是誰?是誰在酒裏下的毒?是誰買通了那天殺的刺客?他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無論這個人是誰,都一定是個極陰沉毒狠的人,這計劃之周密,實在是無懈可擊。他是不是能揭穿這陰謀,找出真凶?現在他是連一點把握都沒有,現在他根本還不知道應該往哪裏下手。他隻知道,在真凶還沒有找出來的時候,他就是別人眼中的凶手。
如果馮超凡、彭天霸和少林絕大師都說一個人是凶手,江湖中絕沒有人還會懷疑,不管他走到哪裏,都一定有人要將他置之死地。他更不能把這麻煩帶回去。一個千夫所指的凶手,本來就是無處可去,無路可走的。
如果是別人,在他這種情況下,說不定會被活活氣死、急死,可是他不在乎。他相信天地之大,總有他可以去的地方,也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總有一天他能把真凶找出來的。他對自己有信心,他對自己全身上下每個地方都充滿信心,他的手比別人更有力,他的思想比別人更靈活,他的耳和他的眼也比別人更靈敏。
就在這時候,他已聽見了一點別人很可能聽不見的聲音。仿佛是在呼喊,卻又微弱得像是呻吟。然後他就看見了一束頭發。天色雖然已暗了,可是漆黑的頭發在銀白的雪地上,看來還是很顯眼。
如果別人經過這裏,很可能也會看見這束頭發的,卻一定看不見這個人。這個人全身都已被埋在冰雪裏,隻露出了半邊蒼白的臉。這半邊臉在他眼前一閃,快馬就已飛馳而過。他沒有停下來。他在亡命。
情絕人更絕的絕大師,絕不會放過他的,現在很可能已追了上來。這次他們如果追上他,是絕不會再讓他有機會逃走的,他絕不能為一個已經快凍死的陌生人停下來。
--但是那個人一定還沒有死,還在呻吟。馬行如飛,已奔出了很遠,他忽然勒轉馬頭,兜了回去。
一個人如果見死不救,他還有什麼值得自己驕傲的?馬如龍是個驕傲的人,非常驕傲。
連漆黑的頭發都已結了冰,蒼白的臉上更已完全沒有血色。這個人居然奇跡般地活著。
--一個人如果被埋在冰雪裏,要過多久才會被凍死?
據說女人忍受饑寒痛苦的力量,要比男人強些。這個人是女人,很年輕,卻不美,事實上,這個女人不但醜,簡直醜得很可怕。她的鼻梁破碎而歪斜,鼻子下是一張肥厚如豬的嘴,再加上一雙老鼠般的眼睛,全都長在一張全無血色的圓臉上。這個女人看來就像是個手工拙劣的瓷人,入窯時就已燒壞了。
現在她雖然還沒有死,要活下去也已很難。如果有一杯燒酒,一碗熱湯,一件皮裘,一個醫道很好的大夫,也許還能保住她的命。可惜現在什麼都沒有。
馬如龍自己身上的衣服已不足禦寒,自己的命也未必能保住。他已經盡了心,現在實在應該拋下這個奇醜無比的陌生女人趕快走的。但是他卻將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可以保暖的幹燥衣服脫下來,裹在她的身上,把她的身子緊緊包住,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她。
--男人最大的悲哀是“愚蠢”,女人最大的悲哀卻是“醜陋”。一個醜陋的女人,通常都是個可憐的女人。馬如龍非但沒有因為她的醜陋而拋下她,反而對她更同情。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眼看著她像野狗般凍死。但是他並不知道把她帶到哪裏去,現在他自己也已一無所有,無處可去。
這時天已黑了。寒冬的夜晚不但總是來得特別早,而且總是特別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