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於佑安不斷聽到誰誰去了省城的消息,現在這方麵真是敏感,陸明陽和李西嶽在南州倒也罷了,二位領導在省裏,南州哪個部局長不在,就有人說是去跑了,跑一時成了南州最熱門的話題。
省裏的會隻有兩天,陸明陽和李西嶽卻待了一周,這一周,南州幾乎成了空城,有點權的幾乎都不照麵兒。周四政府辦通知開會,點明讓部門一把手參加,等到了會議室,除於佑安和另外兩個部門的一把手外,到的都是二把手三把手。市長車樹聲掃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就出去了,把主持會議的任務交給新來的一位副市長。會議很簡單,安排這一季度的生產計劃,但車樹聲那一眼掃得不簡單。於佑安暗自揣摩,車樹聲召集這次會議可能是別有用意,這麼多一把手不在,車樹聲會沒有想法?
於佑安心裏焦慮不安,別人都在行動,他怎麼辦?南州的局麵讓人充滿想像,也讓人充滿困惑,人們活動無非兩層意思,一是看中了新位子,想搶在第一時間到書記部長那兒掛號報到,跑官就跟北京城裏掛專家號一樣,早掛一天遲掛一天是有很大區別的,尤其在新領導麵前。另一層,就是要害部門的領導保位子。都說升官難,其實要保住現在的位子也難。且不說眼下班底都是鞏、王手上的,就算跟鞏、王沒關係,那些要害部門也有眾多雙眼睛盯著,稍一疏忽,別人就會抽走你屁股下的椅子。文化局長雖說不怎麼響亮,但好歹也是個局長,於佑安擔心,不要讓人冷不丁把他給擠下去了。
到了周末,就連一向不把這事當事的方卓婭也耐不住了,突然問:“你真能沉得住氣?”
這時候的於佑安已經有了新想法,他固執地認為,什麼事都不是一窩蜂的,大家蜂擁而去,反倒會讓局麵變得混亂,不如靜觀一陣,看有沒有新的變數。
“沉什麼氣?”他故意裝作不知地問方卓婭。
“在老婆麵前裝啊,我們醫院都吵翻了,說是那人又要升。”
“往哪升,當你們院長啊。”於佑安挖苦一句,他從不在方卓婭麵前暴露心思,自己的事裝自己心裏,這是他從政多年養成的良好習慣。女人的心理不比男人,官場的事,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好,看看那些翻了船的官員,有一半是從老婆身上打開缺口的,包括前組織部長李西嶽,近三百萬的存款都是老婆交待出的。當然,於佑安怕得不是這個,他是怕方卓婭攪亂他。枕頭風是吹不得的,輕者著涼重者亂陣,於佑安相信自己能應付得了這局麵。
方卓婭又說一句,於佑安才知道方卓婭的關心從何而來,原來是受了葉冬梅的刺激。梁積平家跟他們家恰恰相反,葉冬梅那張嘴十分積極,梁積平這邊隻要有風吹草動,葉冬梅保證就在醫院叫囂開了。他同情地看了妻子一眼,女人們隻認一個理,仿佛活著就是為了跟某個人賭氣。
周日下午,於佑安連著接了幾個電話,說是南州可能要出事,情況不妙。於佑安嗬嗬一笑,沒怎麼往心裏去,能出什麼事呢,那麼大的事都出了,也沒弄翻幾個,還會有什麼事?晚上很遲的時候,金光耀突然打來電話,神神秘秘說有戲看了,等著吧,這次一定熱鬧。於佑安猛地從床上坐起,看來他的預感要被證實了。
第二天清晨,於佑安很早就來到辦公室,路上他看到市長車樹聲的身影,有點孤獨地走在清晨微涼的風中。對這個總也不走運的市長,於佑安心裏有那麼一點點同情,覺得他跟自己一樣,也屬於懷才不遇,老是被人擠兌。以前鞏達誠一手遮天,他除了埋頭幹活,似乎總也沒有發言權。鞏、王出事,本來他是很有希望挪到市委那邊的,誰知又來了個陸明陽,似乎比鞏達誠還強硬。市長門前冷落就是印證。於佑安快了幾步,想追上車樹聲,車樹聲對他還是有點影響的,特別是申遺工作,車樹聲在多次會上給予了充分肯定。後來一想自己這是幹什麼啊,人家是市長,自己算啥,犯得著你去同情他?於是打消追趕的念頭,拐進另一條巷子。到了辦公室剛坐下,門就被敲響,於佑安以為是打掃衛生的“四0、五0”人員,開了門卻見是華國銳老婆楊麗娟,市八中英語老師。
“見我家老華沒?”楊麗娟進門就問,樣子很急。
“沒見啊,怎麼,又是一夜未歸啊。”於佑安用玩笑的口吻說,兩家太熟悉,楊麗娟跟方卓婭情同姐妹,什麼話都說,從來就不藏底兒,有時楊麗娟還稱他姐夫呢。
“姐夫你別開玩笑,我怎麼感覺不大對勁。”楊麗娟越發急,臉上表情很駭人。於佑安這才正經起來,問,“到底怎麼回事?”
“他昨天晚上回來過,大約九點多吧,我在洗澡,好像拿了件什麼就又走了,到現在也聯係不上。”
“聯係不上就別聯係,又不會飛掉。”於佑安給楊麗娟寬心,他發現今天的楊麗娟跟往常極不一樣,也不敢亂說話了。
楊麗娟又道:“不是那麼回事,早上他們辦公室主任來過電話的,吞吞吐吐像有什麼要說。姐夫,老華該不會出什麼事吧?”楊麗娟臉色越發蒼白。
“麗娟你亂說什麼,一不偷二不貪,不就一科技局長,能出什麼事?”
“可我的心亂跳個不停,姐夫你快找找看,他要是出了事,我們娘倆可怎麼活。”楊麗娟越說越怕人,於佑安一邊安慰一邊抓起電話,華國銳手機果然關機,打辦公室,也沒人接。
能去哪呢?於佑安猛地記起華國銳還有一個號,撥一半又停下,這號碼楊麗娟不知道,男人有不少秘密是瞞著妻子的,於佑安也一樣,該瞞方卓婭時照樣瞞,他一部手機拿了三年,方卓婭到現在都不知道。
“這樣吧麗娟,你先回去在家等,我這邊聯係到馬上通知你,對了,這事暫不要跟任何人講,明白不?”
楊麗娟點了下頭,慌慌張張走了。於佑安掩上門,緊著就撥另一個號。手機通著,但沒接。等了一會又撥,通了。
“你在哪?”於佑安問。
華國銳疲疲遝遝說:“還能在哪,省城。”
“今天周一,你還窩在省城幹什麼,知不知道你老婆很急?”
“她急,我還更急呢。”華國銳脾氣暴躁地發起了火,又道,“算了不跟你說了,麻煩你跟她說一聲,我下午回來。”
“你沒事吧?”於佑安忽然把心揪緊了,華國銳的語氣很反常。
“怎麼,你於大局長也盼著我出事?”華國銳突然扔過來一句比刀子還冰涼的話,於佑安氣得當下就把電話壓了。過了一會,心情平靜下來,正準備給楊麗娟打電話,辦公室主任杜育武進來了,磨蹭了一會,悄聲道,“有人跑官跑出了事,撞槍口上了。”
“有那麼嚴重?”
“剛才路上遇見組織部一位老科長,聽他口氣像是很嚴重。”
於佑安哦了一聲,沒再下問,心裏竟然怪怪地湧上一層興奮感,又一想這樣太卑鄙,抹了把頭發說:“你去找一下明陽書記上次會上的講話。”杜育武嗯了一聲出去了,於佑安一屁股坐椅子上,難道撞槍口上的是華國銳?
情況果然糟糕,上午九點,於佑安得到確切消息,市委那邊召開緊急會議,議題雖然沒透露,但聽打電話者的口氣,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再跟華國銳聯係,華國銳那部手機也關了,於佑安做著種種猜想,心裏忽一會高興,詛咒著那些跑官的人,心想統統撤了職才好。忽一會又害怕,千萬別殃及到老華啊……
下午兩點半,華國銳還沒回到南州,市委通知的大會已經召開了。會議由李西嶽主持,書記陸明陽和市長車樹聲都在主席台,陸明陽板著麵孔,神色頗為嚴肅,車樹聲雙手抱著杯子,比平時威嚴出不少,臉上是讓人揣摩不透的表情。於佑安瞅瞅四周,見參會者神情全都肅然,心裏禁不住起了寒意。李西嶽先講了一通很原則的話,大意就是南州曾經發生過令人痛心的事,一屆班子毀在了腐敗上,跑官賣官,伸手要官,這些醜惡現象屢禁不止,極大地損傷了幹部隊伍的積極性,也給南州黨風廉政建設帶來的挑戰,市委、市政府有決心刹住這股歪風,給逆風而上以嚴厲打擊,將南州各項工作盡快引向正規。李西嶽說完,紀委書記代表市委宣讀了一項決定,這決定就是在上午的會議上做出的。
華國銳果然中彈了!
作為重點,華國銳送給李西嶽的一副名畫還有十萬元現金被擺到大會主席台上,還有三名副處級領導送到省城陸明陽家裏的禮金暨物品也一一被拎到了會場,華國銳被當場撤職,三名副處級領導兩名被調離原工作崗位,一名背了處分。
會場寂靜無聲,誰也沒想到陸明陽和李西嶽會來這一手!接下來車樹聲跟陸明陽講什麼,於佑安一句也沒聽進去,腦子裏反複閃著華國銳和楊麗娟的影子,老華啊老華,這就是你動作的結果!
會議還沒結束,楊麗娟的電話就打來了,幸虧於佑安將手機調到了靜音上,他琢磨著該給楊麗娟回條短信,在手機上觸摸半點,手指竟顫抖得輸不出一個字。直捱到會議結束,回到辦公室,卻又不知該跟楊麗娟說什麼。
方卓婭及時打來了電話,問到底怎麼回事?於佑安說什麼怎麼回事?方卓婭很有情緒地說:“你還瞞啊,人家在醫院都當新聞發言人了,小人得誌,跑官的又不是華局一個,怎麼把他當典型,欺負人也不能這樣啊。”
於佑安生怕被人聽到似的,壓低聲音說:“這事回去說好不好,人家是人家,你管好自己的嘴。”
方卓婭哼了一聲,又道:“我是替麗娟打抱不平,誰想送啊,還不是這幫王八蛋逼的,不收人家的錢退了不就行了,做這種樣子給誰看。”方卓婭罵了句髒話,憤憤不平道,“踩著別人的屍體往上爬,不是東西。”
聽妻子越說越不像話,於佑安慌忙將電話壓了。下班回到家中,楊麗娟坐在他家沙發上,正捂著鼻子嚶嚶地哭。見他進來,方卓婭說:“佑安你給評評理,跑省城送禮的難道就老華一個?姓梁的那王八蛋指不定送了多少呢,要不然他老婆會那麼開心?還有,不是說一直要查他嗎,怎麼越查他越滋潤。拿軟杮子捏,這夥王八蛋還讓人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