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陽這邊是說好了,車樹聲這邊又把於佑安難住。這樣一部大型專題片,不讓市長露麵說不過去,但謝秀文又不明示,陸明陽那邊也絲毫沒有謙讓的意思,於佑安就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請車樹聲露露臉。
猶豫好幾天,於佑安終還是憋不住,悄悄找了車樹聲的秘書小運。運秘書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帶著情緒道:“現在是市委的事市委做,政府的事市委也做,我看我們快失業了。”
“運秘書幹嘛這麼悲觀,沒必要嘛。”於佑安怕提敏感問題,隻能笑著打哈哈。
運秘書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懊惱樣:“局長就別安慰我了吧,我知道是怎麼回事,虎落平陽被犬欺,現在也隻有認命的理。”
運秘書這話就讓於佑安不舒服,怎麼能用虎落平陽被犬欺呢,就算是虎,也該是車樹聲而不是他運秘書。看來人都有一個毛病,愛把影子放大成真人,其實對秘書或者他們部局長來說,有時候頂多算領導後麵一個影子,前麵的都算不得。可是運秘書話裏透出的悲涼卻又深深地感染了他,他想起鞏、王在南州的那幾年,自己不也這樣怨天尤人麼?
水漲船高,於佑安忽然就想到這四個字。官場為官,你的心氣、鬥誌還有幸福感,無不與仕途的順逆與風向有關。有時候真是一順百順,一逆皆逆。換句廣告詞,叫椰風擋不住。
運秘書跟了車樹聲五年,從副市長時就跟了,五年對一個秘書來說,意味的東西太多,有人或許借助這五年,把別人一生要做的事都做了,有人或許拿這五年換回別人的兩個甚至三個五年,可他現在還是一個秘書。在過去,運秘書不如鞏達誠和王卓群的秘書風光,現在混得又沒安小哲和金光耀出彩,心裏的鬱悶可想而知。
斟酌一番,於佑安搜羅出一些話來,順著運秘書的心跡,就南州形勢發了些牢騷,自然也將運秘書安慰一番,見差不多了,掏出一張兩千元的購物券,輕輕放運秘書麵前:“實在慚愧呀,窮部門,想孝敬一下老弟都無能為力。”
運秘書推開購物券:“別,局長能有這番心,小弟已經很知足了,哪敢再剁你身上的肉。”
“可惜我身上沒肉,要是有,情願你天天剁。”
“放心吧,總有一天窮人會翻身的。”運秘書長歎一聲,猛地坐起,將那張購物券拿起,放嘴上吹了吹,像是從哪裏獲得了力量般激情高漲道,“世界是別人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還是我們的!”
“是,我相信你老弟,總有一天,老弟會讓我們這些人刮目相看。”於佑安盡管覺得運秘書這些話接近荒唐,但還是維護了運秘書的自信心,將話說得非常舒貼。
運秘書果然開心了,兩人接下來居然聊得很投機。
運秘書幫忙下,於佑安來到車樹聲辦公室。車樹聲顯得比前陣子更憔悴,華國銳一事,雖然最終沒連累到他,但有關他的傳言還是不少,聽說有人把狀告到了副省長宋浩波那裏,宋浩波輕描淡寫給了一句話:“誰想鬧就讓誰鬧吧,隻要記著自己的身份就行。”這句話著實讓車樹聲不安,為此掉了好幾斤肉。
於佑安將拍攝專題片的情況簡單做了彙報,車樹聲似是聽著,又像是沒聽,等於佑安說完,才勉強打起精神道:“不錯,你們準備工作挺細致的,就按你們的思路來吧。”於佑安一聽口氣不熱乎,臉上堆了笑道,“謝謝市長支持,不知市長有沒有時間,攝製組想請市長……”話未說完,就被車樹聲厲聲打斷,“有必要搞這麼複雜嗎,現在的中心工作是經濟,文化方麵的專題片難道秀文副市長出鏡還不夠,那就再加常委、宣傳部長!”
於佑安嚇得不知說什麼了,這話要是傳陸明陽耳朵裏,不知又會是一場怎樣的軒然大波,兩眼茫然地望住車樹聲,無辜的樣子著實讓人憐憫。車樹聲也動了惻隱之心,感覺衝於佑安發火實在沒有道理,默了一會,黯然道:“佑安啊,是不是覺得有些事平衡起來比較難?”
於佑安哪還敢說真話,忙道:“沒有的市長,市委市政府對我們的工作很支持,我們也是想把工作做得完美一點。”
車樹聲嗬嗬笑了幾聲,道:“有這想法就好,工作就是工作,不要摻進太多的東西,要不然我們的工作就變味了。”
這話聽起來是有意把於佑安往某個方向引。
於佑安裝作不覺,態度更加謙恭道:“市長說得對,以後我會注意的,不足之處還望市長多批評。”
車樹聲眉頭擰了一下,旋即又釋然,畢竟是市長,於佑安那點小心思逃不過他的眼睛。他對專題片沒興趣,但對某件事有興趣。
“對了於局,我聽說陶雪寧交給你一樣東西,是不是你把它忘了?”
於佑安已經打算要告辭了,猛聽得車樹聲這樣問,腿連抖幾下,頭發根都要豎起來了。他最怕車樹聲問這個,沒想真還是問了。吭了半天,他說:“不知道市長指什麼,我跟她不是太熟,接觸也不是太多。”
“是嗎?”車樹聲扭過臉去,於佑安的回答讓他極為不滿,陶雪寧將那張磁卡交給於佑安,他是最清楚不過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等於佑安,希望他能把東西交過來,或者交到更有用的部門去,可於佑安沒有這樣做。
他為什麼不說實話?
車樹聲心裏特堵,但他強製著沒把不滿表現出來,等了一會,見於佑安仍不說話,他道:“沒關係,既然於局長忘了,這事就不提了。”
離開車樹聲辦公室,於佑安就知道,自己這趟來錯了,不該來,那張磁卡對車樹聲很重要,當然,對李西嶽和陸明陽更重要,自己不明不白就成了他們鬥爭的核心。不過後來他終於想到另一層,這樣或許更好,因為沒人相信那張磁卡已被他毀掉!
訪談內容很快敲定,出乎於佑安意料,訪談稿幾乎就是他那封材料的翻版,核心地方隻字未動,這令他哭笑不得。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寫這封材料不正是想引起李西嶽和陸明陽重視麼,現在看來,他的想法終於得到了陸明陽肯定,好事啊,他苦笑一聲,就很投入地工作起來。
市委秘書長非但沒有因為照搬材料難為情,吃飯時還帶著賣弄的口吻強調,這材料可難住他了。“對文化工作不太熟,軟肋啊。”於佑安趕忙陪笑道:“哪,秘書長大手筆,任何材料到了你手中,還不小菜一碟。”
“於局長也知道奉承人了,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秘書長收起臉上的笑,用一種古怪的表情望住於佑安說。
於佑安聽出了秘書長話裏的意思,剛調文化局那年,於佑安心情不好,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開兩會時正好跟秘書長分在一個組,那時秘書長還沒到現在這位置,任材料組組長,為一份報告,於佑安曾經跟他爭過幾句,就這幾句,讓於佑安惦記了好幾年,特別是秘書長扶正後。沒想秘書長也惦著這事,到現在還耿耿於懷。
於佑安抓起酒杯,衝秘書長淡淡笑了笑,道:“秘書長批評我了,我自罰一杯。”秘書長嘴上說別啊,我幹嘛要批評你,人卻坐著不動,一點沒阻止他的意思。於佑安喝了酒,心想有些疙瘩真是結不得的,特別是職位和前途都比你好的人,結了就等於給自己設了一道路障。於佑安現在有點後悔,不就一份材料麼,犯得著跟人家臉紅,沒必要嘛。他想借此機會把這路障清掉,而且再三提醒自己,以後一定要謹慎,慎而又慎!
話題沒往開裏引,秘書長顯然不想提到那份材料,於佑安也巴不得不提,提了反倒別扭,也不好應對。秘書長仍然保持居高臨下的姿態,跟於佑安強調許多,包括陸明陽做訪談時前麵小圓桌要不要擺茶杯,擺什麼顏色的,他都強調到了,要求於佑安一定往細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