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佑安想哭。為死去的人,也為苟且活著的人,更為自己,為所有掙紮在官場中的人。
這天他們下山時遇著了李響,李響麵如枯槁,他是去拜佛的。山南麵有座廟,供著一尊菩薩,據說是康熙爺手上南州一大臣出資修的,很靈。於佑安也拜過,南州不少人都在拜。
李響遠遠地看見他們,頭一扭,裝作沒看見遠去了。於佑安假作提鞋,故意磨蹭了會,等抬起頭時,就看到杜育武和安小哲急匆匆朝他走來。
陸明陽要去北京。
節會有項重要工作,要請北京方麵的專家和領導出席,給南州增光添彩,這事之前交給於佑安的,於佑安也確定了日期和行程,陸明陽突然改變工作計劃,要親赴京城,於佑安作為陪同,跟他一道去。
要上飛機時,於佑安忽然發現穀雨也來了,笑盈盈的遠遠衝他笑。於佑安趕忙過去,從穀雨手裏接過包。
“這麼巧啊小穀,趕到一起了。”陸明陽像是才發現穀雨似的,笑嗬嗬說了一聲,同時把目光掃向於佑安,於佑安趕忙說,“怎麼叫無巧不成書呢,穀台長好福氣,能跟書記一起飛。”
“哪啊,是跟於叔叔一起飛。到了北京可不能撇下我喲,要沾你們光的,是不是啊於叔叔?”
於佑安感覺自己挨了一嘴巴,這叔叔當的,真是沒大沒小了。嘴上卻樂嗬嗬道:“隻要你時間允許,天天跟著我們。”
“真的啊,那可說定了!”穀雨興奮地叫了一聲,臉上飛出兩團耀眼的紅。
到了飛機上,於佑安可叫個難受,睜著眼睛吧,感覺跟做賊一樣,不睜眼睛吧,又覺不禮貌。還是陸明陽體貼他,說:“困了你就眯一陣,有小穀呢,不寂寞。”他才放心地合上了眼。合上眼卻不敢真睡著,隨時留意身邊動靜,好在一路上陸明陽和穀雨也沒鬧出啥動靜。
下了飛機,南州駐京辦唐主任帶人候在機場外,於佑安因為提前防著這一著,沒跟曹冬娜他們說,隻裝公事公辦地走過去,跟唐主任幾個打過招呼。三輛車子離開機場後,他給曹冬娜發條短信,告訴她跟書記一同到了北京,讓她擇機安排一下,看能否跟郭局他們見個麵。曹冬娜很快回過來短信,說這是好事,她會盡力而為。
下榻的賓館就在南州駐京辦對麵,隔一條馬路,於佑安駐十三樓,陸明陽住十八樓,穀雨說自己已有地方,不用唐主任安排。看她說的一本正經,於佑安也不好多嘴,其實心裏明鏡似的,唐主任拿的房牌是三張而非兩張,果然,客套一會,穀雨跟著陸明陽上樓了。於佑安很感激唐主任,如果安排在同一層,那該多尷尬。
當晚陸明陽把於佑安叫去,說這兩天不用跟著他,他有私事要處理,要於佑安抓緊去部裏,申遺的事千萬要抓緊。於佑安連連說是,果然兩天都沒敢往十八樓去。第一天他去了部裏,跟傅處長彙報了申遺工作,傅華年說,部裏對李家堰二十二座石碑也很感興趣,認為比篆刻更有價值,商量能不能重點保這個,把篆刻作為補充或後備?於佑安說:“一切聽處長的,隻要不讓我落空就行。”
“怎麼會落空呢,別的不說,單是咱倆的交情,也不能讓你白跑這麼多趟是不?”
於佑安趕忙掏出邀請函,恭恭敬敬遞上,說書記市長再三叮囑過的,別人不請可以,傅處長要是請不到南州,他這個文化局長就引咎辭職。一番話說得傅華年心潮澎湃,非要請他吃飯。於佑安說哪能讓處長請,把處裏同誌都叫上,我做東,提前慶賀一下。傅華年道,我處裏二、三十號人,不怕把於局長的老本吃光?於佑安道,南州那麼大,怕你處長吃?說著就要傅華年給部裏同誌吆喝,傅華年也沒怎麼推辭,一一通知下去,說下午五點在德盛樓見。
第二天本打算要去見曹冬娜,早上起床時肝那塊忽然有些不舒服,隱隱作痛,堅持一會,感覺鬆了,可是洗漱完畢那種疼痛感又有了,很強烈。於佑安不敢掉以輕心,這毛病藏身上很久,一直沒敢跟人說,就連方卓婭也瞞著。去年六月他到省第一醫院查過,醫生說情況不太好,建議他住院觀察。於佑安堅決搖頭,簡單開了點藥就回來了。官員跟其他人不同,有病亂說是犯大忌的,撐也要撐出健康人的樣子來。據於佑安掌握,南州像他這樣藏病的,不在少數,華國銳就是典型例子。但他也相信,如果華國銳至今還在舞台上,身體一定還是棒棒的,舞台比什麼都重要,比藥更管用。想了一會,於佑安給何大夫打了電話,輕描淡寫講了自己的症狀,何大夫建議他馬上到醫院檢查,於佑安笑說:“沒那麼嚴重,何大夫您千萬別擔心,這次來北京正好有點空閑,就想讓您給我介紹位大夫,一點小毛病,吃點藥保證管用。”何大夫說了一位醫生的名字還有電話號碼,再三叮囑,查完什麼結果,一定跟他說一聲,那口氣好像他已發現於佑安得了不治之症。於佑安笑笑,醫生總愛誇大其詞,強調起病情危害來就跟他們官員強調困難和阻力一樣,至少要放大十倍。到了醫院,於佑安很快聯係到那位大夫,還好,忙活了一天,做了五項檢查,算是排除了肝髒病變,醫生確定是肋間神經痛,建議他戒酒戒煙,加強鍛煉,不要過分勞累,注意休息,放鬆心情,保持樂觀。
於佑安嘴上說一定一定,心裏卻想,除了戒煙,其他的怕都做不到。
到了第三天,還等不到陸明陽電話,於佑安不安了,卻又不敢到樓上去。這天他哪也沒去,悶在賓館裏等電話,下午四點,曹冬娜忽然來了電話,興致勃勃告訴他,他們夫婦還有郭局跟陸書記在一起。這陣有點空閑,打電話通知他一聲。於佑安忙問怎麼回事?曹冬娜笑著批評他:“佑安你對書記也太負責了吧,讓他跑單幫。”於佑安說,“不會呀,還有穀雨。”曹冬娜說,“就那小丫頭片子啊,去北京台了,說是要請北京台到你們南州錄節會。”說到這壓低聲音問,“那小丫頭片子跟你們書記什麼關係,我怎麼覺得怪怪的。”於佑安說,“你說啥關係就啥關係,書記的業餘愛好我哪敢多嘴。”曹冬娜說明白了。於佑安又問他們怎麼會跟陸明陽在一起?曹冬娜解釋說,她跟鄭新源去找郭局,正好撞上陸明陽在鄭新源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