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蒿”是靠氣味引人注意的。它總是孤單單地生在草叢中,不怎麼起眼的,可它能釋放出一種薰人的氣息來,那氣息也是很複雜、很不正道的,開初並不覺得,慢慢你就有點暈了,就覺得那味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卻暗暗地逼人,叫你頭懵。“毛妞菜”的葉是團狀的,團兒很小,是貼在地麵上生長的,幾片葉子呈瓣形平貼在地上,中間有一個很小、很絨的蕊,也是散散落落,盡量不引人的。“麥郎子”是伏遊在麥田裏的草。這是一種沒有顏色的草,它偎在麥棵上,麥苗綠的時候它也綠,麥子黃了,它也跟著黃,身子緊纏在麥穗兒上,看上去遊遊動動,躲躲閃閃,卻也結出一個小小的、很不像樣的穗兒,有籽,隻是很秕。“毛毛穗兒”就不同了。它葉兒油綠,一叢一叢的,高高地挑著一個毛絨絨的穗頭,穗頭上有許多綠針一樣的絨刺兒,那刺兒很軟,很平和,帶一副乖順的樣子。“水蘿卜棵”的葉兒呈蔓纓狀,是鋪在地上的,它的水分全儲在根部,因此根就顯得粗一些也長一些,拔出來看是嫩白色的,帶須,嚐了,有一點澀甜。“驢尾巴蒿”的穗頭很長,下垂著彎成弓形,葉兒是條狀的,也長,莖兒彈彈的,總像是彎著腰,不敢抬頭似的。“馬屎菜”一身油綠色,葉肉看上去很厚實,看上去油汪汪、肉乎乎的,莖杆卻是淺紅的,紅得很寬厚,不暴,莖頭又盤蜷狀,略帶一點點淺黃。“野蒺藜”也是隨地蔓生,開著一叢叢碎星樣的小黃花,花也是盡量往小處去,往淡處走,一星星、一點點的,看上去哀哀順順,卻生出一種六棱形的帶刺的蒺藜果,那果上的刺極為尖銳,稍不留意就會狠狠地紮你一下。“澀格撈秧”的莖很細很長,一節一節的,每節有四葉,葉兒是棱狀的,對稱的,莖上生有一種灰灰的短毛刺兒,很澀在豫中平原,最普遍最常見的草,也就是這二十四種了。
在平原上,閱過了這些草的名諱,你就會發現,平原上的草是在“敗”中求生,在“小”中求活的。它從來就沒有高貴過,它甚至沒有稍稍鮮亮一點的稱謂,你看吧:小蟲窩蛋、狗狗秧、敗節草、灰灰菜、馬屎菜、驢尾巴蒿……它的卑下和低劣,它的渺小和貧賤,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是顯現在外的,是經過時光浸染,經過生命藝術包裝的。
當然了,這些草也有顯赫的時候。那是因了一個人的名氣,因了一個人的極為特殊的嗜好,當這二十四種草編織在一起的時候,它才有了聞名全國的機會。那就是著名的“呼家堡草床”,也叫“呼家堡繩床”。
這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