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茅屋(1 / 3)

這是一個靜謐的、很少有外人知道的小院。

小院隱在果園的深處。秋了,蘋果開始有香味了,在秋陽的映照下,一樹一樹的果兒泛著青色的亮光。有雀兒在果樹上飛來飛去,從這個果兒上跳到那個果兒上,枝頭微微地彈動著,彈出一片雀兒的“啾啾”。在果枝的縫隙裏,在一排排果樹的後邊,若隱若現地透出一個小院落來。

那院門很舊了,是那種老式的雙扇門,門板上黑汙汙的,帶著雨水留下的陳年汙跡,看去,顯然是從舊房上拆下來的。院牆有一人多高,舊磚砌的。院子裏歇著一架葡萄,那葡萄也已很有些年數了,一身鐵黑色,樹身虯虯蚺蚺,蜿蜒向上爬去,爬出一片片遮蔭的老葉,那葉兒經了初霜的浸染,葉邊已泛紅了,葉下垂著一串一串的葡萄。葡萄架下有一石桌,石桌是舊碾盤改的,還有兩隻舊日的小石滾,權且做了石凳。葡萄架的後邊有三間茅屋,是麥草苫的。總共三間草房,還有一間是單獨隔出來的,也單獨有一個可以進出的門。門都是單扇,窗戶呢,也仍是舊式的格子小扇,很有些寒磣的樣子。

進門就可以看見那隻破舊的洗臉盆架,架上放著一盆清水;靠裏,擺著一張舊辦公桌,還有幾張簡單的床鋪,一些木椅之類……牆上糊的是一些過期的舊報紙,報紙因有些時日了,泛黃。更靠裏一些,單放著一張床,是草床;床前也是一張舊桌,舊桌旁擋著一架舊式的立櫃,立櫃外邊是一張簡易的木製躺椅,躺椅上半躺半靠地坐著一位老人。老人半眯著眼,兩隻手攤放在躺椅的扶手上,默默地躺靠在那裏,仿佛是睡去了。在他的呼吸裏,竟然散發著一股股草的氣味,那氣味是各種青氣雜合出來的,彌漫了整個屋子,顯得非常濃烈、獨特。老人的臉是國字形的,臉上的皺紋卻是弧狀的,一條條皺折像漣漪一樣四散開去,顯得人很平和;可他的眉毛就像是硬板刷一樣,濃濃、硬硬的,看去不怒自威,這人就是呼天成了。在呼家堡的今天,家家戶戶都住上了兩層小樓,村裏自然也有許多豪華的各種規格的接待室、辦公室,辦公樓就更不用說了……然而,隻有這裏才真正是呼天成辦公的地方。

如果細細地觀察,就會發現,茅屋雖然破舊,裏邊卻有著較現代化的裝備。外間,在那張舊木桌上,在一隻舊毛巾的下邊,悄悄地擺放著兩部電話機,一隻是紅色的,一隻是黑色的,那紅色的是外線,那黑色的是內線,那電話隨時可以撥通中國乃至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在那些簡易床鋪的下邊,隱隱可以看見裝有暖氣設備的管道和一排排鐵製的暖氣片;在門的後方,在一個很不顯眼的地方,還擺放著一台可以控溫的電熱飲水機和一些茶具。裏間,也是有床鋪的,床上鋪著藍格格的粗布床單;就在那粗布床單上,放著一隻進口的十七波段的收音機,那自然是收聽新聞用的;在被舊立櫃擋著的一張舊辦公桌上,還有一隻白色的電話機,那是一隻專線電話;在立櫃外邊,放的是一對木製簡易沙發,在沙發中間的小茶幾上,放著一隻在十五公裏範圍內有效的對講機,如果他要說什麼的話,在幾秒鍾之內,他的聲音就可以傳遍呼家堡的任何一個地方……老人也並沒有睡去,偶爾,他的手指會微微地在木製躺椅的扶手上彈動一下,當他手指彈動的時候,就會露出壓在他手心下的一隻小鑰匙,那是一隻看上去很普通的鑰匙,隻不過有些精致罷了。然而,卻沒有人會知道,這其實是一台“奔馳500”的車鑰匙,它價值一百二十多萬呢!

今天是老人的生日,是他的六十大壽。可他卻默默地躺坐在這裏,整整一天了,誰也不見。在這一天的大多數時間裏,他似乎都在把玩那隻小小的車鑰匙。他特別喜歡鑰匙貼在手指上的那種感覺,那涼是光滑的、沁人的,有肉感的。那隻明鋥鋥的車鑰匙在他的手心裏跳躍著,給他帶來了圓潤的、絲絲縷縷的娛悅。有時候,他把它扔起來,聽那落在桌上的那聲“當”的脆響;有的時候,他又把它拿起來。用力地貼在臉頰上,在臉上印出一個橢圓形的印痕,他喜歡這樣。可他的心卻並不在車鑰匙上,他的心是在漫長的六十年中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