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廠廠長劉德有不緊不慢地說:“肉是好肉,就看咋割法兒了。咱這兒不是每月都搞‘民主評議’麼?我知道那是評議工分,評議工資的。我看,咱改改,咱也給他來個民主評議,評議評議他這個人。讓他一個單位一個單位去接受‘民主評議’,一人說他一條錯,就一千多條錯,人身上有一千多條錯,你說他是個啥人?人不敢讓人評議,評議時間長了,連他自己都覺得他是個孬種,大孬種!到他自己也認識到他是個孬種的時候,就好辦了……”
婦女主任馬鳳仙先是像背誦似地說:“誰往呼伯頭上扣屎盆子,我們堅決不答應!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說著說著,她竟然掉淚了。她流著淚說,“呼家堡的男人都該站出來,扇他!啥狗×馬×的東西,良心叫狗吃了?!敢破壞集體?!破壞呼伯……還算人不算?!”接著,她又說,“你們說了半天,淨脫褲子放屁,多那一事,六個指頭搔癢,多那一道兒!叫我說,啥法兒也別使,就一條,弄住他娘,弄住他媳婦,啥都齊了。幹部們根本不用出麵,找些積極老婆們,開‘幫助會’了,看老婆們把他家裏砸磕成啥樣?!那一年開麥升家的‘幫助會’,不就是這樣麼?一群老婆圍住,吃了飯就開,吃了飯就開,指頭搗到臉上……一家夥可老實了!女人家最要臉麵,三天下來,保準屙稀屎!”
往下,眾人七嘴八舌,紛紛發表自己的高見,談出了許多更為絕妙的好主意……會議開得十分熱烈。眾人都異口同聲地說:決不能讓這鱉兒走!決不能開這個口子!
在眾人發言的時候,呼天成一聲不吭,他隻是默默地聽著。有時,把眼閉上,有時睜開,淡淡地望著眾人。一直到都表了態,都講完了,他才問:“說完了?還有沒有?誰還說?”
就這麼一句,屋子裏又重新靜下來了,眾人都望著他。這時,呼天成說:“大家的意思是不讓他走?”
眾人齊聲嚷嚷說:不能讓他走!他這是給集體抹黑!這個頭不能開……
可是,呼天成卻笑眯眯地說:“怕啥?走就讓他走嘛……”說著,他的臉突然就黑下來了,一股黑風風的怒氣罩在了他的臉上。他沉著臉,目光像烙鐵一樣在眾人臉上燙了一圈,厲聲說:“這個頭咋不能開?!走個把人有啥了不起的?還有誰走?你們誰還想走?!說呀?誰走都行,我現在就批準!誰走報名!”
刹那間,屋裏的空氣頓時緊張了,沒有一個人敢吭聲,人們都低下頭去,呆呆地看著跟前那一小塊兒……
片刻,呼天成的語氣緩下來了,卻仍是很嚴肅地說:“你們都是呼家堡的幹部,是接班人哪。遇上一點小事就這麼不冷靜,行麼?別說走他一個人,走十個人,走一百個人,呼家堡還是呼家堡!你們誰想走也可以走嘛,我老了,不中用了,我是要留下來的。呼家堡四十年都沒垮,我不相信,現在還有誰能搞垮它!怕什麼?!啊,有什麼可怕的?!”說著,他又說:“毛主席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走就讓他走嘛。當然了,有人要走,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們的工作沒做好,有漏洞。我也是有責任的。在這裏,我就不多批評大家了。”
幹部們全都望著呼天成,一時,也都各自想著身上的“責任”……
呼天成手捧著頭想了一會兒,默默地說:“走可以走,咱還是要做到仁至義盡,總還是要見個麵吧?你們說呢?”
立時,民兵連長呼二豹站了起來,馬上說:“我去叫他!”說著,他望了呼天成一眼,見呼天成的眼皮一塌蒙,便快步走了出去。
此刻,幹部們像是悟過來了,一個個又說:就是,呼伯分析得對,走就讓他走,一個老鼠屎還能壞鍋湯?走他個把人也沒啥了不起……
一會兒功夫,呼二豹回來了。他一進門就說:“鱉兒操哪,不來!我把他爹日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