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朗格多克蠍族群(2 / 3)

當有一天,我眼前一亮,突然看到母蠍背著一群小蠍。那是七月二十二日早晨六點鍾光景的事。我在掀開硬紙板遮蓋物時,竟然發現一隻黑蠍媽媽背上背著一群小蠍,好像背脊上披著一件白色短披風。我頓感一種溫馨、甜蜜、滿足,而這種時刻是觀察者隔好久好久才能遇上的。我生平頭一次親眼看見黑蠍媽媽背著自己小寶寶們的彌足珍貴的場麵。黑蠍媽媽是剛分娩的,大概是頭天夜裏的事,因為頭一天它身上還是光溜溜的。

之後接二連三的好事在等待著我:第二天,又有一隻黑蠍媽媽披上了一件白色短披風。第三天,又有兩隻黑蠍媽媽同時披上白色短披風。總共是四隻。這比我所奢望的要多。有四個黑蠍家庭做伴,再加上幾天的安靜日子,我可以說是頗覺生活之甜蜜了。

特別是好運接踵而至。當我一發現小的大口瓶中有了重大收獲之後,我便立刻想到大玻璃籠子,我在思考朗格多克蠍是否會像黑蠍一樣早熟。我頓生感悟,趕緊跑去查看。

籠中的二十五片瓦都翻開來了。我大獲豐收!我都一副老骨頭了,但我此刻卻立即覺著硬化的血管裏有二十歲的年輕人的熱流在湧動。在二十五塊瓦片中的三塊下麵,我發現了有蠍媽媽帶著自己全家。有一隻的孩子們已經長大了,有約一個星期大了,這是我後來連續觀察才弄明白的。另外兩隻是剛分娩不久,就在頭一天的夜裏,這從蠍媽媽的大肚子下麵還精心地保留著一些殘留物就可以看得出來。我們一會兒將要看一看這些殘留物是怎麼一回事。

炎熱的七月逝去,八月九月也過去了,我再沒有收獲到什麼。因此,兩種蠍子的生育期都在七月下旬。七月份過去之後,一切都結束了。然而,大玻璃籠子裏麵養的那些蠍子中,還有一些母蠍同已經給我生過蠍寶寶的母蠍一樣,肚子大大的。我原指望它們能給我添人進口,因為種種表象都讓我這麼期盼著。冬天來了,它們中誰也沒有滿足我的願望。看上去馬上就要實現的事情卻拖到了來年:這再次說明妊娠期很漫長,特別是在低等生物中,這種情況十分罕見。

我把每隻母蠍及其蠍寶寶移到能夠仔細觀察的狹小的容器裏。早晨我去查看時,發現頭一天夜裏分娩的那些蠍媽媽肚子下麵又藏著一部分小寶寶。我用一根草尖把蠍媽媽撥開來,在那堆尚未爬上母親脊背的小寶寶中我發現了一些東西,把我從書本上學到的有關這一問題的那一點點知識徹底地打翻了。據說,蠍子屬於胎生,這種說法雖頗有學問但卻缺乏準確性。實際上蠍子寶寶並非一生下來就是我們所熟知的那個樣子。

而這一點是講得通的。假如小寶寶伸著鉗子,張開爪子,蜷起尾巴,你讓它怎麼能夠進入母蠍的通道呢?這種礙手礙腳的小寶寶永遠也通不過母親那狹窄的通道的。所以它出生時必須緊裹著,少占空間才行。

母蠍腹下發現的殘留物確實是一些卵,一些與解剖妊娠很長時間的卵巢所見到的卵一模一樣。小寶寶緊縮成米粒狀,以節省空間,尾巴貼在肚皮上,雙鉗回收胸前,足爪緊緊地貼於腰側,這樣一來,這橢圓形的小寶寶就可以順順當當地滑出來了。它額頭上有墨黑的點,那是它的眼睛。小寶寶懸浮於一滴透明的液體中,此刻那液體就是它的天地,它的大氣層,外麵由一層精巧的薄膜包裹著。

那些殘留物確實是一些卵。分娩剛結束時,朗格多克蠍有三四十個卵,而黑蠍的卵則要稍許少一些。我去查看時已經太晚了,隻趕上個結尾。但是,所剩無幾的卵也足以堅定我的看法。蠍子實際上是卵生的,隻不過其卵孵化得非常之快,母蠍剛一產下卵來,小寶寶便破卵而出了。

那麼,小寶寶是如何孵出的呢?我有得天獨厚的特權親眼目睹這個過程。我看見蠍媽媽用大顎尖小心翼翼地挑起卵的薄膜,把它撕破,扯下,然後把薄膜吞下。在給小寶寶剝胎衣時蠍媽媽倍加小心,猶如溫柔慈愛地舔食胎衣的母羊和母貓。盡管工具很粗糙,但寶寶那細皮嫩肉上沒有任何傷痕,也沒傷筋動骨。

一刹那,我簡直是驚呆了:蠍子是最先把近乎於我們人類的母愛傳給自己的孩子的。遠在植物區係那遠古時代,第一隻蠍子出現時,生兒育女的那份愛心就已經在醞釀之中了。如同休眠狀態的種子的卵,如同當時爬行動物和魚類已經擁有的、而不久之後又將為鳥類和幾乎全部的昆蟲所擁有的卵,已經是一種極其微妙的有機體的等同體了,已成為高等動物胎生現象的前兆了。生命的孵化已不在各種事物的危險重重的外部或內部進行,而是在母體的腰間腹下完成了。

要知道生命的進化並非循序漸進的,並非從低級到高級,再從高級往最高級。進化是跳躍形的,有的時候是在進步,有的時候卻是在倒退。大海有潮起潮落。生命也是一種大誨,比水的大海更加高深莫測,它也有過潮起潮落。它還將會有潮起潮落嗎?誰能說它有?誰又能說它沒有?

假如母羊不想法用嘴唇把胎衣剝下並吞食掉,羊羔就永遠無法從胎盤中出來。同樣,蠍寶寶也要母親的幫助。我就看見過一些蠍寶寶被黏膜粘住,在已經撕破了的卵囊中拚命地扭來扭去,怎麼也掙脫不出來。必須有母親的那一下牙咬才能讓寶寶徹底解放。認為寶寶在解放的過程中也起著作用,那也是錯誤的。寶寶軟弱無力,雖然它的出生袋子像洋蔥片內壁的皮膜一樣細薄,但它就是掙脫不開這層細薄的皮膜。

按理說雛雞喙尖上有一個臨時的硬繭,供它破殼而出時啄殼用的。而蠍寶寶為了節省空間,是蜷縮成米粒狀的,它死死地等待著外援,一切都得由蠍媽媽去完成。蠍媽媽努力地完成著自己的工作,分娩中附帶排出的東西也全部被它清理掉,甚至包括那些隨之而出的未受孕的卵也被清理幹淨了。一點碎衣破片都見不著了,全都回到蠍媽媽的胃裏去了,而產卵時占用的那塊地方也都幹幹淨淨的。

蠍寶寶現在一個個被收拾得幹幹淨淨,歡蹦亂跳的。它們通體雪白。從頭至尾,朗格多克蠍長九毫米,黑蠍長四毫米。隨著產後清洗完畢,蠍寶寶們一個一個地往蠍媽媽背脊上爬去。它們沿著媽媽的雙鉗緩緩地往上爬。蠍媽媽把雙鉗貼地,以利於寶寶們攀登。寶寶們一個個緊緊挨擠著聚在一起,並無隊形,但卻在媽媽背上留下了一條覆蓋層。它們憑借自己的小細爪子牢牢地攀附在上麵。我用毛筆尖把它們掃下來而又不想碰傷這些細皮嫩肉的小家夥,還頗費了些工夫哩。蠍媽媽背著小寶寶們時,雙方誰都一動不動,這正是進行實驗的好時機。

身披蠍寶寶們組成的白色短披風的蠍媽媽是值得關注的一景。蠍媽媽一動不動,尾巴高高地翹卷起來。假如我把一根麥秸移近蠍子一家,蠍媽媽立即惡狠狠地豎起雙鉗,這種凶相隻有在自衛時才顯現出來。它豎起雙臂做拳擊狀,鉗子大張著,隨時準備還擊。它的尾巴翹著,揮動著,這在平時是難得一見的。尾巴不能突然放平,否則會帶動背脊,也許會把背上的小寶寶們甩下一些來。拳頭豎起就足以威脅敵人的了,那架勢既勇猛,又突然,又威武。

其實我對此並不覺得好奇。我撥弄下來一個小寶寶,把它移至其母麵前,離開有一指寬的距離。蠍媽媽好像並不在意這個事故,它原先一動不動,現在仍紋絲不動。掉下去幾個小家夥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小家夥會自己想法擺脫困境的。掉下去的小蠍子舉手蹬腿,緊張焦急,然後,突然發現媽媽的一隻鉗子就在自己麵前,於是,便迅速爬上去,回到了兄弟姐妹們的中間。它就又騎到媽媽身上,但動作笨拙得要死,與狼蛛的孩子們相去甚遠,後者一個個都是高空雜技的好手。

我的實驗又開始了,規模更大。這一次我撥弄下來一部分小蠍子,小家夥們散落一地,但相距並不太遠。它們遲疑不決了挺長一會兒時間。正當它們不知如何是好,在轉來轉去的時候,蠍媽媽終於害怕會有不測了。它用我稱之為胳膊的兩隻鉗式觸角合抱成半圓,摟住自己麵前的沙子,把迷途的孩子們摟到自己的麵前來。它幹這種活兒時笨手笨腳,做得很粗糙魯莽,根本沒考慮會不會把寶寶們給壓碎了。母雞輕輕一聲召喚,跑開去的雞雛們就立即回到自己的懷前膝下。母蠍卻是用耙子一耙,把孩子們給耙回麵前來的。但是,掉下去的小蠍子們全都安然無恙。它們一回到媽媽麵前,便立即往它身上爬去,又聚集在媽媽的脊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