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直至四更,莊翟依舊未入睡,躺在床榻,衣也不解,襪也不脫,輾轉反側又挨過,卻始終不見柳晉回來。窗上漸漸有些光亮,莊翟便起身,繞著屋子前前後後繞了一圈,也沒發現小鬼頭,倒是桌子上放了一張字條,拿起來顛來倒去地看了看:“小鬼頭搞什麼玩意兒?”
忙忙的洗把臉,莊翟套上布衫,前往三姑娘的住處。他所生活的村子雖然離城不遠,亦算不上偏遠,可就是地方小,村頭出了什麼事,不出一時半刻,就能傳到村尾。
每逢歇息處,村中的姑嫂婆子互相聚集,捱捱擠擠地那個百年老樹下津津樂道:昨日一個富商途經村子時,相中了出門汲水的三姑娘,欲娶其為妻,連聘禮都送來了。
前腳剛進三姑娘家的柵欄,後腳就摻和著聞起來:“呦,三兒,要嫁人了?”莊翟帶著笑意繼續打趣道:“我家那個小鬼頭還一直惦記著你呢。”
“你當他是惦記我?”三姑娘掩麵竊笑:“我看你是老糊塗了。”
“他不惦記你,難不成還惦記我?”莊翟想起了前來的目的:“來,三兒,給我看看這上頭寫的啥?”
“你都拿反了……”三姑娘接過來掃了掃,說:“柳晉他回萬慶書房了。”
莊翟接過字條,若有所思地盯了片刻,再度開口,卻不談柳晉的事:“準備啥時候啟程,叔好給你餞行,這一走,就不知道啥時候再見了。”
“嫁什麼嫁?我不走,也不嫁,”三姑娘嗔怪:“別人不知瞎鬧鬧也就罷了,連你也在這兒瞎起哄。”說著,她不經意地伸手摸了摸定發的木發簪。莊翟一邊笑著賠不是,一邊留意到她的小動作,遲疑一會兒,再度開口,語氣裏已然沒有逗趣玩笑,取而代之的是幾分惋惜與懷念:“還帶著三兒送的簪子呐?”
三姑娘觸摸簪子的手僵在那裏,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又不經意地碰到簪子,像是被識破心思般,一時見慌了神:“是……是呀……”她垂下手臂,略微躊躇,與其遮掩,倒不如坦蕩承認來得舒坦:“為了她……我也不會離開的,我要替她繼續照顧娘親。還有……莊大哥,請你收下這個,”三姑娘遞給他一個帕子,帕子上繡了“翟”字:“她一直想為你完成一幅刺繡,隻繡了一半,所以我想要用她的手,替她完成,把這份心意傳達給你。”
莊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脫口而出一句:“繡得真心不錯……”隨即小心翼翼地疊起手帕,收入懷中:“啊……謝謝。”片刻緘默,他仰頭一聲感慨:“三兒能遇上你,真好呐……”
一心想娶三姑娘的富商本是打算說服姚大娘一同遷出村子,姚大娘卻鐵了心安土重遷,她說:“我一把老骨頭了,生在這個村子,也要落葉歸根到這個村子,你們不用管我這個老婆子了,要帶就帶三兒走吧。”
村裏的人都知道,三姑娘這一嫁,家中就剩老母,無人奉養。以三姑娘為人輕佻的性情,倚門賣俏,若若真是嫁了普通人家,紅杏出牆更是十有八九。可人家福多命好,能嫁個富商攀了高枝兒,未嚐不令人羨慕眼紅。如此一來,村中東鄰西舍無一不以為她會忘恩負義,棄母而去。
你且走吧。姚大娘隔著門扉,在屋裏說到。
我意已決,不可改矣。三姑娘跪在院裏回答道。
立誌不嫁,她一跪就是整整一天。
夜裏下起了綿綿的細雨,遠遠的,有個身影在看著她,穿著翠藍夾四季花團的裙子,儼然是個俏麗靈動的姑娘,她撐著傘走到三姑娘麵前,為她遮擋住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