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誌安在洪水市蹲了五天,五天後他感覺情況不對勁,帶著唐天憶回到了東江。
這五天,圍繞東江國際商城,蘇曉敏做了不少工作。先是召開專項會議,專門就東江國際商城的建設工作做了新的部署。接著又召開兩次聽證會,一次是聽取光華路市場經營戶的意見,聽說這個會開得很激烈,經營戶們異口同聲,表示堅決不搬遷。其中有個叫宋挺進的個體老板,在會上還跟蘇曉敏當麵頂了起來,他質問蘇曉敏,政府在做出決策前,到底有沒有進行過科學決策?蘇曉敏回答說有,宋挺進馬上說,既然科學決策了,為什麼還三天一小變兩天一大變,政府說變容易,一個紅頭文件就把前麵的推翻了,經營戶呢,他們損失的可是幾百萬,上千萬,這些損失誰來補償?蘇曉敏當然不能說由政府來補償,最後在宋挺進等人的質問下,聽證會不了了之,什麼結果也沒。第二次是召集住宅辦和廣泉地產的負責人,想聽聽他們怎麼說。住宅辦的領導倒是按時參加了,朱廣泉卻臨時缺席,隻派了一位副總,這次會自然也就沒什麼結果。
陳誌安一開始聽到這些消息,心裏還暗暗激動。他就怕蘇曉敏不直接插手這件事,把所有的矛盾交他手上,困難多大,都得他自己去克服。蘇曉敏一插手,他心中有些後怕就沒了。誰知這樣的心情沒持續一天,另一個疑問便跳了出來,蘇曉敏為什麼不通知他?
有些事就是這樣矛盾,你撒了網,魚卻不鑽進來,你還得乖乖把網收起來。為啥?你的目的並不是釣魚,而是跟魚過招。魚若不理你,你便也成了獨角戲,有什候獨角戲都唱不了。
官場中的事,各有各的玩法。有時候你是逼對方繳械,有時候你隻是想爭取到對方的重視。讓蘇曉敏繳械顯然是在癡人說夢,讓蘇曉敏重視他,才是陳誌安的真實目的。然而蘇曉敏比他技高一籌,他這邊剛一裝聾,蘇曉敏立刻做啞,而且做得讓他摸不著一點門道。
陳誌安坐立不安,連著兩天過去了,蘇曉敏這邊一點動靜也沒,陳誌安不敢坐等下去,想以主動的姿態去問問,東江國際商城,他不能失去發言權啊。
那個半夜裏打來的電話,又在他耳邊回響!
蘇曉敏辦公在八樓,比陳誌安高了兩層,陳誌安沒乘電梯,覺得電梯太快,現在他希望時間慢一些,別那麼快,好讓他從容些。陳誌安步行到七樓,他覺得步子快了些,該醞釀的情緒還沒醞釀好,想退下來,又覺退下來滑稽,扭頭一看,瞅見了洗手間,於是就往洗手間去。不巧得很,副秘書長葉維東也在洗手間,葉維東剛解完手,正在提褲子,看見陳誌安,慌得連褲子都沒提好,肥嘟嘟的臉上堆出一大片笑:“是陳市長啊,您也解手?”陳誌安硬著頭皮嗯了一聲,他哪有什麼手解,他就是想磨蹭磨蹭。葉維東一聽陳誌安要解手,緊忙拉開漂亮的小隔斷門:“陳市長請。”這下,陳誌安不解都不行了,他訕笑著衝葉維東點點頭,心想你快走吧,這裏不需要你服務。哪知葉維東關好小門,又道:“市長您安心解,我在外麵呢。”
這個葉維東,都說他侍候領導侍候得好,現在看來,不隻是好,是好得到家好得過頭了。
陳誌安無可奈何地蹲下,裝模作樣在裏麵解手,他是想把思路回到即將跟蘇曉敏的見麵上去的,他必須想出一兩句中肯而到位的話,既不能顯得自己心虛,更不能顯得心急,這話還要讓蘇曉敏聽著舒服。但這話實在是太難想了,陳誌安已在腦子裏否定了不下二十句,哪一句都有毛病,偏就是想不出一句沒毛病的來。外麵的葉維東又故意搗亂,楞是不讓他安心想。
有人進來上廁所,副秘書長葉維東居然說:“先回避一下,陳市長在裏麵。”那人便乖乖回避了。聽著往外走的腳步聲,陳誌安恨不得衝出來踹葉維東一腳。這不是明著給他做廣告麼,這樓上的工作人員哪個不知哪個不曉,所有的市長辦公室都帶著衛生間,陳副市長為什麼不用自己的,偏要多上一層進公用衛生間?
又過了幾分鍾,陳誌安實在蹲不住了,裏麵的滋味真難受,剛想起身,又聽葉維東說:“陳市長,你是不是便秘啊,這種病很折磨人的,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有祖傳秘方。”
陳誌安心裏恨道,你才便秘呢,仗著你家祖上是中醫,今天跟這位市長說,有治胃病的秘方,明天又跟那位市長說,有治腸炎的秘方。我看,你是想把市政府大樓變成你家的診所。
為了不讓葉維東說自己便秘,陳誌安楞是擠出一泡尿來,然後起身,一腳踩開了水閥,水聲嘩嘩中,他如釋重負般地長出一口氣。葉維東一聽市長解完了,打開小門,神秘著臉說:“我剛才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便秘的人心情容易煩燥,這病要早治,明天我就給你帶秘方來。”
陳誌安這次沒給葉維東好臉色,繃著臉說:“你是不是盼著每個人都有病?”
“哪啊,陳市長,我哪敢那麼想。”葉維東臉上忽然不自在起來,尷尬中他還想說什麼,陳誌安已經上了樓,後麵傳來嘩嘩的水聲,陳誌安上到八樓才明白過來,是自己開了水籠頭,卻忘了洗手。想到葉維東還傻傻地站在洗手池邊,陳誌安不自禁地就笑出了聲。
快到蘇曉敏辦公室時,陳誌安腦子裏終於冒出一句好話,他激動壞了,這話要是說到蘇曉敏麵前,效果一定奇佳!但是他萬萬沒想到,蘇曉敏出去了,不在辦公室。奇怪,自己明明是問過秘書的,蘇曉敏就在辦公室,怎麼?後來他才搞清,就在他被葉維東強迫著解手的空,蘇曉敏跟副市長趙士傑一同出去了。
陳誌安垂頭喪氣往回走,在七樓又遇到秘書長唐天憶,唐天憶一臉喜色地跟他打招呼:“好消息,我們又有一個城市獲得了全國衛生城市。”陳誌安哦了一聲,他對這些沒興趣,他現在就想知道,蘇曉敏為什麼要用這種手段折磨他?
唐天憶拿著那份文件興衝衝往辦公室去了,陳誌安才不鹹不淡地問了句:“是洪水還是西坪?”
“是張州,想不到吧?”唐天憶說過來一句。
的確想不到。
下午剛上班,葉維東就走了進來,見辦公室裏隻有陳誌安一個人,葉維東說:“我還以為您也去廣泉集團了。”
這話等於是告訴陳誌安,有人去廣泉集團了,陳誌安本來不想多問,但又忍不住:“蘇市長跟誰去了?”
“還能跟誰,老五跟老七唄。”
老五就是趙士傑,老七是唐天憶,這是按市政府領導班子的排名叫的,按這個排行,陳誌安算老二。
陳誌安心裏說,果然是他們仨,嘴上,卻裝作不屑地道:“跑那種地方做什麼,朱廣泉就能把國際商城建起來?”
“陳市長,您這麼想就不對了,有些話我本不該講,但最近您在下麵,情況怕是掌握得不透,這個朱廣泉,最近活躍得很。”
“哦?”陳誌安本能地抬起目光,盯住葉維東那張故作神秘的臉。葉維東一看陳誌安來了興趣,湊近一步道:“那塊地的合同本來到期了,朱廣泉楞是不搬,不但不搬,他還提出一個什麼一攬子計劃,想把那塊地包括東西兩頭已經規劃好的新一、新二區全吞了,這人,胃口大得很。”
陳誌安的心驀地一驚,關於朱廣泉的一攬子計劃,他聽秘書說過,雖不詳細,但也能聽出個大概,可新一、新二區要並入這個一攬子計劃,他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兩個區,可是他主持工作期間大膽規劃的呀,用途他也早就想好了。現在居然不跟他打招呼,就要把他的規劃徹底推翻,納入到別人的方案中,這不是蔑視他是什麼?
“這個朱廣泉,野心也太大了吧。”他氣恘恘地站起身,說。
“豈止是野心大,我看他什麼也大。”葉維東火上澆油道。
“什麼意思?”
“那天您在洪水,胡處長打來電話,說家裏的水籠頭壞了,後勤科沒有人,我讓朱廣泉打發個人過去修一下,你猜他怎麼說?他說不就一個水籠頭麼,街上喊個人修,錢由他出。”
陳誌安陰著的臉唰地變黑,身體內某個地方響出很脆的聲音。胡處長就是他老婆,他家的水籠頭確實壞過,聽老婆說,葉維東花了一下午時間,才把它修好,衣服褲子全讓水衝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