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榮懷山這個人,也是領導幹部隊伍中難得的一員。

榮懷山出生於東江解放前四年,跟共和國算是同齡人。小時候因為家貧,一天學也沒上。15歲那年,榮懷山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最初在步兵,後來又到炮兵營,18歲時,榮懷山被炮兵團長看中,調到團部當內勤,具體照顧團長的生活起居。這怕是他人生的一個起點。團長很喜歡這個個頭奇高,手腳利落,做事一絲不苟的小夥子,打算重點培養他,並且親昵地稱他小山子。榮懷山在團長的關心下,參加了部隊的掃盲班,開始學文化。後來團長又教他練毛筆字,教他拉二胡、打籃球等,如果照這麼發展下去,榮懷山在部隊是很有前途的。可惜不幸的事很快發生,19歲那年秋天,部隊實戰演習,把他們拉到了青藏高原上。有一天,團長到新兵連檢查,當時新兵連正在練習投彈,一位來自江蘇的小戰士連續五次動作不合格,被團長訓得眼淚都下來了。團長最見不得這種沒出息的兵,罵了句:“格老子的,掉幾滴尿珠子老子就同情你了,給我投!”江蘇新兵戰戰兢兢接過班長遞過來的手榴彈,一邊偷窺團長臉色,一邊抖索著往外投彈。不知怎麼,江蘇新兵拉開了導火索,竟把手榴彈沒投出去,而是軟軟地掉在了團長腳下。團長剛要罵:“你個軟蛋,一顆手榴彈都投不出去,還怎麼參加演習。”那玩意已冒起了煙。團長倒是沒怕,他想走過去,一腳踹出那個討厭的家夥,誰知那家夥也是驢脾氣,就在團長踹它的一瞬,竟給響了。

人們都以為團長出事了,新兵蛋子甚至軟在地上不省人事了,這個時候塵煙中突然響起團長的吼聲:“你他娘的,真敢炸我,老子……”老子還沒喊出口,團長就撲向血肉模糊的榮懷山,聲如狼嗥地喊起了小山子。

“小山子,小山子,你醒醒啊!”

千鈞一發之際,榮懷山一把推開團長,撲向了手榴彈,用自己的身體掩護了團長。

榮懷山沒死,但他的左腿沒了,被那顆驢脾氣手榴彈炸飛了。半年後,他裝著一條假腿從部隊醫院走出時,前來接他的參謀長告訴他,考慮到他身體狀況,部隊決定讓他退役,讓他到地方工作。

“什麼,到地方,哪個混帳說的,團長呢,我要見團長?!”

榮懷山在部隊大鬧一場,最終還是坐著新團長的北京吉普,回到了自己的家鄉洪水縣巴子營山區。新團長耐心地告訴他,老團長調走了,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保家衛國了。但多餘的話,新團長一句也不說,榮懷山到走也沒打聽到老團長到底調到了哪。

他原以為,老團長把他忘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還抱著一條腿,自言自語,我為你獻出了一條腿,你倒好,一句話不說,就給走了,你這人,讓我尊敬哩還是讓我罵哩?

又是若幹年後,一輛小車停在了巴子營,車裏下來一個勤務兵,跟老鄉打聽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小山子的人?人們起初並不知道小山子是誰,等明白小山子就是榮懷山時,激動地告訴車裏的首長:“有,有,有這麼個人,他現在是鄉上的民兵營長哩。”

“民兵營長?”首長似乎對這個官銜很不滿意,罵罵咧咧地上了車,讓老鄉帶他去縣上,他要見縣長。

首長那個時候官已經很大了,比當初的團長大出許多,但他仍然改不了髒話,跟縣長見麵沒多久,一聽縣長不冷不熱的態度,他又罵開了:“格老子的,小山子為部隊獻出了一條腿,原指望你們能重用他,弄半天,才給個民兵營長,我看你這個縣長給他幹才差不多。”

那次首長沒見榮懷山,本來想見的,後來突然說不見了,沒臉見。一定是民兵營長四個字刺激了他,公社民兵營長,芝麻大的官都不是啊,再一聽小山子的生活,連一毛錢一包的經濟煙都抽不起,他的心裏豈能好受?要知道,當初他正是怕見小山子,才急著離開原來那個團的,後來,後來,不提了,一提首長就悔得要命!

首長痛痛快快教訓了一通縣長後,走了。臨走,還抹了幾把眼淚。格老子的,他老罵著不讓別人掉眼淚,自個卻也禁不住掉下了這玩意。罷罷罷,掉就掉吧,反正是給小山子掉的,值!

正是這幾滴眼淚,讓縣長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榮懷山的人生自此翻開了新的一頁。一條腿的榮懷山很快從巴子營山區走出,先在縣上擔任民政局長,後來副縣長、縣長,直到今天的東江市人大主任。

如果把榮懷山的今天完全歸結到他有個好團長上,那是片麵的,也對他不公平。榮懷山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幹起工作來,有他獨特的一套。他果斷,做事說一不二,從不拖泥帶水,按老家巴子營的人話說,榮懷山放一個屁,巴子營的山都要抖三抖。更重要的,此人清正廉潔,剛直不阿,做人做事,真正能做到大公無私。

再了不得的人也有軟處短處,就跟再幹淨的水也有雜質一樣,英名一世的榮懷山,想不到最後會把自己的名聲搭在謝芬芳上。

要說這事也跟謝芬芳無關,關鍵是榮懷山的兒子不爭氣。

榮懷山結婚晚,這跟他那條假腿有關,若不是首長後來輾轉千裏找到了他,怕是這輩子,他就得打光棍。幸好,首長來了,榮懷山這才有了討老婆的資本,他討的還是一房好老婆,在張州是出了名的美人,因為太美了,眼界就高,找對象挑三揀四,結果挑來挑去,被她淘汰了的男人都結了婚,生了娃,自個過了三十,還獨守空房。獨守空房不要緊,要緊的是,這個世界上的男人再也對她不抱幻想。女人最痛苦的是什麼,不是被男人時常騷擾,而是天底下的男人一個也不騷擾你。男人對你都不抱幻想,你個美個啥,美給誰看嘛。就在她痛苦得飯吃不下覺睡不著時,榮懷山敲開了她家的門,先跟她爹她媽見了個麵,然後到她的空房裏,開門見山說:“這樣吧,你也過了三十,我呢,雖說沒三十,但少了一條腿,比過了三十還糟糕。反正我們倆個,都是剩下的。我就一個想法,與其都剩著,不如我們湊一起過吧,成不成,你給個話,我這人粗,不會說那些膩歪歪讓人酸牙的話,俗話說,破蘿兒還配個破對頭呢,我就不信,你我配不起一個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