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怪物中的怪物(1 / 3)

所以他就是人上人。

那柄寒光四射的短刀,已掉在地上,就在心心的腳下。

心心慢慢地彎下腰,撿起了這柄刀,流著淚,看著風四娘,淒然道:“你現在總該已看清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風四娘咬著牙,道:“現在我隻不過有點懷疑,他究竟是不是人?”

心心道:“就因為他自己是個殘廢,所以就希望看著別人跟他一樣變成殘廢,可是我……我就算要砍斷這隻手,也偏偏不讓他看見。”

她忽又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風四娘跺了跺腳,忽然大聲道:“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就算少隻手,也一樣有人喜歡的,你用不著難受。”

她叫別人不要難受,可是她自己的眼圈都已紅了。

人上人看著她,冷冷道:“想不到風四娘居然是個心腸很軟的女人。”

風四娘也抬起頭,瞪著他,冷冷道:“可是你就算把這最後一隻手也砍下來,我也不會難受。”

人上人道:“你同情她?”

風四娘道:“哼。”

人上人道:“你知道她是怎樣的人?”

風四娘道:“她是個女人,我也是個女人。”

人上人道:“你身上所穿著的,就是她送給你的衣裳?”

風四娘道:“不錯。”

人上人道:“你最好趕快脫掉。”

風四娘道:“脫什麼?”

人上人道:“脫衣服。”

風四娘笑了,道:“你想看我脫衣服?”

人上人道:“一定要脫光。”

風四娘突然跳起來,大聲道:“你在做夢。”

人上人歎了口氣,道:“你自己不脫,難道要我替你脫?”

風四娘道:“你敢?”

人上人又歎了口氣,道:“若連女人的衣服我都不敢脫,我還敢幹什麼?”

他的手輕輕一抬,長鞭忽然像毒蛇向風四娘卷了過來。

風四娘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麼可怕的鞭子,鞭子上就好像長著眼睛一樣,鞭梢忽然間已卷住了她的衣服。

這鞭子本身就好像會脫女人的衣服。

鞭梢已卷住了風四娘的衣服,隻要輕輕一拉,這件嶄新的、鮮豔的繡袍,立刻就會被撕成兩半。

風四娘要脫衣服的時候,都是她自己脫下來,這世上從來也沒有一個男人脫過她的衣服。

但這次卻好像要破例了。

她既不敢去抓這條鞭子,要閃避也已太遲。

心心的手剛才被鞭梢輕輕一卷,就已腫得非砍下來不可,風四娘是親眼看見的。

她雖不願被人脫光衣服,卻也不願砍掉自己的手。

隻聽“嘶”的一聲,衣襟已被扯破。

風四娘突然大聲道:“等一等,要脫我自己脫。”

人上人道:“你肯?”

風四娘道:“這麼漂亮的一件衣服,撕破了實在可惜。”

人上人道:“風四娘也會心疼一件衣服?”

風四娘道:“風四娘也是女人,漂亮的衣服,又有哪個女人不心疼?”

人上人道:“好,你脫。”

鞭子在他手裏,就像是活的,說停就停,要收就收。

風四娘歎了口氣,道:“其實我已是個老太婆了,脫光了也沒有什麼好看的,可是你一定要我脫,我也隻好脫,誰叫我打不過你?”

她慢慢地解開兩粒衣鈕,突然飛起一腳,踢在那赤膊大漢的肚子上。

射人先射馬,隻要這大漢一倒下去,人上人也得跟著跌下來,就算不跌個半死,至少也沒工夫再來脫女人的衣服。

風四娘的武功本來就不太可怕,她可怕的地方並不是武功。

她一向獨來獨往,在江湖中混了十幾年,若是單憑她的武功,衣服也不知被人脫過多少次了。

她的腳看來雖然很秀氣,但卻踢死過三條餓狼、一隻山貓,還曾經將盤踞祁連山多年的大盜滿天雲,一腳踢下萬丈絕崖。

這一腳的力量實在不小,誰知她一腳踢在這大漢的肚子上,這大漢卻連動也不動,竟像是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風四娘自己的腳反而被踢痛了。

她雖然吃了一驚,可是她的人卻已借著這一腳的力量,向後翻了出去。

“打不過就跑。”

一個在江湖中混了十幾年的人,這道理當然不會不懂的。

可是她自己也知道這次未必能跑得掉。

她已聽見鞭梢破風的聲音,像響尾蛇一樣跟著她飛了過來。

她的身法再快,也沒有鞭子快。

就在這時,突聽弓弦一響,兩道銀光閃電般飛來,打在鞭子上。

長鞭就像是條被人打中七寸的毒蛇,立刻軟軟地垂下。

楓林外一個人冷冷道:“光天化日下,就想在大路上脫女人的衣服,未免將關中的武林道太不看在眼裏了吧?”

風四娘已經坐在一棵楓樹上麵,恰巧看見了這個人。

這人高大魁偉,滿麵紅光,一頭銀絲般的長發披在身上,穿著大紅鬥篷,手裏倒挽柄比人還長的金背弓,在斜陽下閃閃發光。

他整個人都仿佛在閃閃發著光。

等他抬頭,風四娘才看出他臉上滿布皺紋,竟已是個老人。

可是他說起話來還是聲如洪鍾,腰杆還是標槍般挺得筆直,全身還是充滿了力量。

風四娘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麼年輕的老人。

這時那兩道銀光也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打滾,竟是兩粒龍眼般大小的銀丸。

人上人眼睛盯著這兩粒銀丸,忽然皺了皺眉,道:“金弓銀丸斬虎刀?”

銀發老人道:“追雲捉月水上飄!”

人上人道:“厲青鋒?”

銀發老人突然縱聲長笑,道:“三十年不走江湖,想不到居然還有人記得我。”

笑聲穿雲裂石,滿林楓葉都像是快要被震得落下。

風四娘也幾乎從樹上掉下來。

她沒見過這個人,但卻知道這個人。

“金弓銀丸斬虎刀,追雲捉月水上飄”厲青鋒縱橫江湖時,她還是剛出世的孩子。

等她出道時,厲青鋒早已退隱多年了,近三十年來的確從來也沒有人見過他。

但風四娘還是知道江湖中有這麼樣一個人,也知道他就是當今天下武林中,手腳最幹淨、聲名最響亮的獨行大盜。

若不是後來又出現了個蕭十一郎,他還是近百年來,江湖中最了不起的獨行盜。

據說他有一次到了京城,京城裏的富家千金們,隻為了想看他一眼,竟不惜半夜裏坐在窗口,開著窗子等他。

這當然隻不過是傳說,風四娘從來也不相信的。

可是現在她卻已有點相信了。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若還有這種精神,這種氣派,他若年輕三十歲,連風四娘都說不定會在半夜裏打開窗子等他的。

就好像她常常坐在窗口等蕭十一郎一樣。

厲青鋒忽然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道:“你就是風四娘?”

風四娘嫣然道:“你三十年不走江湖,想不到居然還知道江湖中有個風四娘。”

厲青鋒道:“好,風四娘果然名不虛傳。我若早知道江湖中有你這樣的一個人,我說不定早十年就已出來了。”

風四娘道:“我若早知道你在哪裏,說不定十年前就已去找你了。”

厲青鋒大笑,道:“隻可惜我來遲了十年。”

風四娘笑著道:“誰說你來遲了?你來得正是時候呢!”

厲青鋒眼睛更亮,道:“那怪物剛才欺負了你,現在我既已來了,你要我怎麼對付他,隻管說。”

風四娘眼珠子轉了幾轉,道:“他要我脫衣服,我也想叫他脫光衣服看看。”

厲青鋒大笑,道:“好,你就在樹上等著看吧。”

他大笑著,忽然抽刀,抽出了他那柄五十七斤重的斬虎刀,一刀向麵前的楓樹上砍了過去。

隻聽“哢嚓”一聲,這棵比海碗都粗的楓樹,竟被他一刀砍斷了,嘩啦啦倒下。

幸好風四娘距離還遠,忍不住道:“這棵樹又沒有欺負你,你為什麼砍它一刀?”

厲青鋒道:“它擋了我的路。”

風四娘道:“無論什麼東西擋住你的路,你都要給它一刀?”

厲青鋒道:“不錯!”

風四娘歎了口氣,喃喃道:“像這樣的男人,現在為什麼連一個都沒有了,否則我又怎麼會直到現在還是個女光棍?”

她說的聲音不大,卻恰好能讓厲青鋒聽見。

厲青鋒好像又年輕了十歲,一步就從斷樹樁上跨了過去。

人上人冷冷地看著他,悠然道:“這麼大年齡的人,居然還要在女人麵前逞威風,倒真是件怪事。”

厲青鋒沉下了臉,道:“你不服?”

人上人道:“我隻奇怪,像你這種人,怎麼能活到現在的。”

厲青鋒厲聲道:“幸好你是現在遇見我,若是三十年前,此刻你已死在我刀下。”

人上人道:“現在你隻不過想要我脫光衣服,然後再帶風四娘走。”

厲青鋒道:“我本來還想砍斷你一隻手的,隻可惜你已剩下一隻手。”

人上人道:“這隻手卻不是用來脫衣服的。”

厲青鋒冷笑道:“難道你這隻手還能殺人?”

人上人道:“殺的也不多,一次隻殺一個。”

他的手一抖,長鞭已毒蛇般向厲青鋒卷了過來。

厲青鋒的斬虎刀也砍了出去。

這兩種兵刃,一剛一柔,但柔能克剛,厲青鋒一刀砍出,已知道自己吃虧了。

忽然間,鞭梢已卷住了他的刀,繞了七八個圈子,那赤膊大漢立刻跟著向前跨出兩步,一掌向他胸膛上打了過去。

這大漢看來很笨重,但出手卻又快又狠,用的招式雖然一點花哨也沒有,卻非常有力,也非常有效。

厲青鋒掌中刀被纏住,左手的金弓卻推出,弓弦擋住了大漢的手,隻聽“當”的一聲,大漢的鐵拳竟已被割破道血口。

這弓弦竟利如刀鋒。

大漢怒吼一聲,伸手去抓他的弓,誰知厲青鋒的手一轉,弓梢急點大漢的胸膛。

這大漢鐵打般的身子,竟被點得連站都站不穩了。他人一倒,人上人當然也得跟著跌下。

誰知人上人淩空翻身,從厲青鋒頭頂上掠了過去。

厲青鋒本來是對付一個人的,想不到這個人竟然分成了兩個,一個在前,一個卻到了他身後。

他皺了皺眉,四丈長的鞭子,中間一段已繞上了咽喉。

他臨危不亂,斬虎刀向上揮出,長鞭立刻像弓弦般繃直,本來是鞭梢纏住刀的,現在卻變成刀拉住了鞭子。

兩人交手數招,看來雖然也沒有什麼花哨,但變化之奇,出手之急,應變之快,你若沒有在旁邊看著,簡直連想象都無法想象。

你若能在旁邊看著,每一招都絕不肯錯過。

隻可惜在旁邊的卻是七個瞎子,那個跛子雖不瞎,居然也一直背對他們,好像生怕被風四娘看見他的臉。

風四娘呢?

風四娘竟已不見了。

這個女人有時真就像是風一樣不可捉摸。

泉水就像是一條銀線般,從山巔流下來。

夕陽滿天。

風四娘坐在一塊石頭上,將一雙腳泡在冷而清澈的泉水中。

這是雙纖秀而美麗的腳,她一向都保養得很好,腳上甚至連一個疤都找不出來。

她常常喜歡看自己的腳,也知道大多數男人都很喜歡看她的腳。

但這雙腳剛才卻已被粗糙的山石和銳利的樹枝割破了好幾塊。

現在她不但腳很疼,心也很疼。

厲青鋒並不是個討厭的男人,而且是去救她的,對她好像並沒有什麼惡意。

但風四娘卻已發現他也並沒有什麼好意。

像他這樣的男人,若是對一個女人大獻殷勤時,通常都絕不會有什麼好意的。

何況,他顯然也是為了她而來的,而且也要將她帶走。

他就算能將那個人上人打成人下人,對風四娘也並沒有什麼好處。

風四娘當然也並不是真的想看那個畸形的殘廢脫光衣服。

世上絕沒有任何人想看他脫光衣服。

“既然這兩個人都不是好東西,為什麼不讓他們自己去狗咬狗?”

所以風四娘一有了機會,就絕不肯留在那裏再多看一眼。

就算那兩個人能打出一朵花來,她也絕不肯再多看一眼。

風四娘一看就知道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從來沒有判斷錯誤過,所以直到現在,還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脫過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