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四娘沒有笑:“我隻不過有點奇怪而已。”
花如玉道:“其實我不但對她關心,對蕭十一郎也很關心。”
風四娘道:“哦?”
花如玉說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幫著我,把沈璧君從鉤子上放下來,鉤子上若沒有餌,魚也就不會上鉤了。”
風四娘道:“我為什麼要幫你?說不定你也是個鉤子呢?”
花如玉道:“你應該相信我的。”
風四娘道:“為什麼?”
花如玉嫣然道:“因為我是你的老公,一個女人若連自己的老公都不相信,還能相信誰呢?”
風四娘看著她,終於歎了口氣,道:“幸好你是個女人,否則我不被你迷死才怪。”
花如玉笑道:“我現在就要迷死你。”
她的手指又在動,她的手動得真要命。
風四娘隻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好像快要酥了,忍不住大叫:“你再不把你這鬼手拿開,我就要……就要……”
花如玉吃吃地笑著,道:“你就要怎麼樣?”
風四娘用力咬著嘴唇,道:“我就要送頂綠帽子給你戴了。”
現在花如玉又穿上了她那套華麗如帝王般的衣服,這使她看起來更容光煥發,出群脫俗,就像是隻展開了花翎的孔雀。
她麵對落地的穿衣銅鏡,左照照,右照照,顯然對自己的儀表覺得很滿意。
風四娘忍不住笑道:“難怪別人都說女人最喜歡照鏡子,尤其是剛穿上一身漂亮衣服的女人。”
花如玉也笑了,道:“這本來就是我的毛病,飯可以不吃,漂亮的衣服卻不能不穿。”
她又解釋著,道:“因為很多人都是先看你的衣服,再看你人的。”
風四娘道:“別人隻顧看你衣服時,往往就會忘記分辨你究竟是男是女了。”
花如玉笑道:“一點也不錯,所以雖然有很多人都覺得我有點像女人,卻從來也沒有人會想到,我真的是個女人。”
風四娘道:“可是你為什麼總是要打扮成像個男人呢?”
花如玉道:“因為我喜歡女人,女人卻偏偏喜歡男人。”
風四娘笑道:“你平常睡覺的時候,也總是穿得這麼整齊?”
花如玉道:“我睡覺的時候總是脫光的,但現在我並不想睡覺。”
風四娘道:“現在難道不是睡覺的時候?”
花如玉道:“不是。”
風四娘用眼角瞅著她,道:“你還想幹什麼?”
花如玉道:“去做客。”
風四娘道:“現在已半夜三更了,還有人請客?”
花如玉道:“在這種地方,白天才是睡覺的時候。”
風四娘道:“這裏的人難道全是夜貓子?”
花如玉道:“因為他們白天根本見不得人。”
風四娘眼珠子轉了轉,道:“你是不是要我也陪著你去?”
花如玉笑道:“新婚的小兩口子,當然是寸步不離的,何況,請客的這個人,又是你的老朋友。”
風四娘道:“我的老朋友?金菩薩?”
花如玉道:“不對。”
風四娘道:“不是他是誰?”
花如玉道:“這裏是關中十三寨的地盤,請客的人,當然也就是地盤的主人。”
風四娘道:“快刀花平?”
花如玉道:“對了。”
風四娘道:“可是他兩隻手好像都已被砍斷了。”
花如玉笑了笑,道:“沒有手的人,好像也一樣能請客的。”
風四娘道:“他還有請客的心情?”
花如玉道:“不管怎麼樣,帖子上出名的人總是他。”
風四娘道:“看來他最多也隻不過是在帖子上出個名而已,幕後必定還另有其人。”
花如玉歎道:“你真是個鬼靈精。”
風四娘盯著她,道:“幕後這個人是誰?”
花如玉道:“是我。”
風四娘笑了笑,道:“我早已想到是你了,若不是你自己請客,又有誰能請得動你?”
花如玉歎了口氣,道:“一個女人若要討男人的歡喜,本該裝得糊塗點的。”
風四娘嫣然道:“除了你之外,客人還有誰?”
花如玉說道:“隻要是在這裏的人,好像全都請了。”
風四娘道:“人上人、厲青鋒、金菩薩,他們也會去?”
花如玉道:“一定會去。”
風四娘道:“為什麼?”
花如玉道:“因為今天晚上還有位特別的客人。”
風四娘道:“誰?”
花如玉道:“沈璧君。”
風四娘怔了怔,長長吐出口氣,道:“看來今天晚上這宴會,一定熱鬧得很。”
花如玉眼睛裏帶著種奇特的笑意,緩緩道:“一定熱鬧極了……”
快聚堂上,燈光輝煌。
快刀花平披著件鮮紅的鬥篷,坐在中間的虎皮交椅上,臉色卻蒼白得可怕。
他動也不動地坐著,就好像一個人坐在另外一個世界裏,蒼白的臉上,完全沒有表情,別人在他麵前進進出出,來來去去,他也像是完全沒有看見。
他看來實在不像是個好客的主人,客人們看來也不像是愉快的客人。
除了金菩薩外,每個人的臉色,都難看得很。人上人居然還高高地坐在那大漢頭上,厲青鋒手裏緊緊握著他的金背弓,像是隨時都在準備著出手。
沒有人開口,也沒有人跟主人客套招呼。
他們本就不是為了這主人而來的,他們也並不想掩飾這一點。
本來應該很熱鬧的大廳,卻冷冰冰像是個墳墓。
然後風四娘和花如玉忽然出現了,就像是雞群中忽然飛來了兩隻孔雀。
無論在什麼宴會裏,風四娘本就一向是個最出風頭的客人。
今天晚上她看來更容光煥發,誰也看不出她已是三十五歲的女人,而且剛死過一次。
看見了她,每個人的眉毛好像都提高了兩寸,眼睛也放大了一倍。
能親眼看見一個剛死的人又活生生地從外麵走進來,這種經驗畢竟是很難得的。
風四娘眼波流轉,嫣然道:“才半天不見,你們就不認得我了?”
金菩薩忽然開始咳嗽,就好像忽然著了涼一樣。
風四娘道:“你病了?”
金菩薩勉強笑道:“我假如病了,一定是相思病,我每次看見你的時候,都會生這種病的。”
風四娘笑道:“你以後千萬不能再有這種病了,否則我先生會吃醋的。”
金菩薩愕然道:“你先生?”
風四娘道:“先生的意思就是丈夫,你不懂?”
金菩薩道:“你……你嫁人了?”
風四娘道:“每個女人遲早總要嫁人的。”
金菩薩忍不住問道:“你嫁給了誰?”
花如玉道:“我。”
金菩薩怔住。
每個人都怔住。
風四娘又抬起頭,對人上人一笑,道:“現在我們已扯平了。”
人上人道:“什麼事扯平了?”
風四娘道:“現在我已死過一次。”
人上人好像也要開始咳嗽。
風四娘笑道:“死和嫁人,本來都是很難得的經驗,我居然在一天之中全都有過了,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能在一天中得到這兩種經驗的人,世界上還真沒有幾個。
風四娘已走到花平麵前,微笑道:“又是兩年不見了。”
花平慢慢地點了點頭,道:“兩年,整整兩年。”
風四娘道:“算起來我們已經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
花平冷冷道:“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沒有朋友。”
風四娘道:“你就算已沒有手,也還是一樣可以有朋友的。沒有手還可以活下去,沒有朋友的人,才真正活不下去。”
花平蒼白的臉忽然扭曲,忽然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他本不是能接受同情和憐憫的人。
風四娘黯然歎息了一聲,回過頭,去找那跛子,她剛才還看見他坐在人上人後麵的,她想看看他究竟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