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水月樓之宴(1 / 3)

蕭十一郎!

請客的人居然是蕭十一郎。

天宗的主人約了連城璧在這裏相見,他居然也在這裏請客。

這是巧合,還是他故意安排的?

他明明知道江湖豪傑們,十個人中至少有九個是他的對頭,為什麼還要在這裏大開盛宴,把他的對頭們全都請來?

風四娘已怔住。

史秋山卻再也不睬她了,輕搖著折扇,一下子就跳了過去。

霍無病和王猛也跳了過去。

船頭上的人立刻有一半迎了上來,史秋山的交遊本就很廣闊。

蕭十一郎,他的人在哪裏?為什麼沒有出來迎客?

風四娘現在就已開始後悔了,她實在應該跟著上去看看的。

沈璧君已從後梢走過來,悄悄地問道:“你認得那個姓史的?”

風四娘道:“嗯。”

沈璧君道:“他是不是也認出了你?”

風四娘道:“好像是的。”

沈璧君遲疑著,又問道:“你想他會不會是故意在開你的玩笑?”

風四娘板著臉道:“他還不敢。”

沈璧君道:“那麼,在上麵請客的人,難道真的是蕭……”

風四娘眼珠子轉了轉,道:“你在這裏替我把風,我從後麵爬到船篷上去看看。”

水月樓不但遠比這條船大,也比這條船高。

風四娘伏在船篷上,還是看不見樓船上的動靜,可是樓下的船艙,和甲板上的人,她總算看清楚了。

三十個人裏麵,她至少認得十四五個。

一個枯瘦矮小的白發老者,正在和霍無病賠著笑寒暄。

風四娘認得他,正是南派形意門的掌門人,“蒼猿”侯一元。

這個人雖不能算是頂尖高手,在江湖中的輩分卻很高。

可是看他現在的表情,對霍無病反而顯得很尊敬。

霍無病的來曆,風四娘卻沒有想起來。

“霍先生的大名,老朽早已久仰得很。”侯一元正在賠著笑道,“隻可惜老朽無緣,十餘年來,竟始終未能見到霍先生一麵。”

霍無病冷冷道:“這十五年來,江湖中能見到我的人本就不多。”

侯一元道:“難道霍先生的蹤跡,已有十五年未入江湖?”

霍無病點點頭,道:“因為我被獨臂鷹王一掌,打得在床上躺了十五年。”

風四娘幾乎跳了起來。

她終於想起這個人的來曆了。

昔年“先天無極派”的掌門人,中州大俠趙無極有個叫霍無剛的師弟,據說武功也很高,可是剛出道沒多久,就忽然下落不明。

這霍無病,想必就是霍無剛。

趙無極是在爭奪“割鹿刀”的一役中,死在蕭十一郎手裏的。

因為這位“大俠”隻不過是個徒有俠名的偽君子而已。

霍無病忽然出現,是不是想為他師兄複仇來的?

獨臂鷹王雖也是護送割鹿刀入關的四大高手之一,其實卻隻不過是被趙無極利用的工具,死得也很淒慘。

這其中的曲折,霍無病是不是知道?

--能真正明了江湖中恩怨的人,世上隻怕還沒有幾個。

就連侯一元這樣的老江湖,都在無意中踩了霍無病的痛腳。

風四娘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也可以想象到現在他的臉一定很紅。

他當然沒法子再跟霍無病聊下去,正想找個機會溜之大吉。

誰知王猛卻拉住了他,道:“船艙裏有酒有肉,大夥兒為什麼不進去吃喝,反而站在這裏喝風?”

--這正是風四娘也想問的話。

侯一元卻沒有立刻回答這句話,對王猛,他顯然沒有對霍無病那麼客氣。

他畢竟也是一派宗主的身份,總不能隨便被個人拉住,就乖乖地有問必答。

王猛雖猛,卻不笨,居然也看出了他的冷淡,忽然瞪起了眼,道:“你隻認得霍大哥,難道就不認得我?”

侯一元翻了翻白眼,冷冷道:“你是誰?”

王猛道:“我姓王,叫王猛,我也知道這名字你一定沒聽說過,因為我本來是個和尚。”

侯一元道:“哦?”

王猛道:“我是被少林寺趕出來的。”

侯一元冷笑。

王猛忽然伸出手,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少林寺裏麵,那個幾乎把羅漢堂拆了的莽和尚,也就是那個被他們打了一百八十棍,還沒有打死的鐵和尚。”

侯一元的臉色變了。

看來他又踩錯了一腳,雖然沒有踩到別人,卻踢到一塊石頭,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無論誰一腳踢在這塊石頭上,就算腳還沒有破,也得疼上半天。

一身橫練,連少林家法都沒有打斷他半根骨頭的鐵和尚,他當然是聽見過的,風四娘也聽見過。

--這個蠻牛般的莽和尚,突然闖到這裏來,也是為了對付蕭十一郎?

這次侯一元不等王猛再問,已歎息著道:“那船艙裏並不是人人都能進去的。”

王猛道:“難道你們不是蕭十一郎請來的客人?”

侯一元道:“我們都是的。”

王猛道:“既然你們都是他的客人,為什麼不能進去?”

侯一元遲疑著,苦笑道:“客人也有很多種,因為每個人的來意都不同。”

王猛道:“你是來幹什麼的?”

侯一元道:“我是來作客的。”

王猛道:“作客的反而不能進去,要什麼人才能進去?”

侯一元道:“來殺他的人。”

王猛怔了怔,道:“隻有來殺他的人,才能進去喝酒?”

侯一元道:“不錯。”

王猛道:“這是誰說的?”

侯一元道:“他自己說的。”

王猛突然大笑,道:“好!好一個蕭十一郎,果然是個好小子……”

他大笑著轉過身,邁開大步,就往船艙裏闖。

史秋山猛一把拉住了他。

王猛皺眉道:“我們不是來殺他的?”

史秋山道:“至少現在還不到時候。”

王猛道:“所以我現在還不能進去喝酒?”

史秋山道:“外麵有這麼多朋友,你一個人進去有什麼意思?”

王猛雖然滿臉不情願的樣子,卻並沒有再往裏麵闖。

史秋山說的話,他居然很服氣。

隻不過他嘴裏還在嘀咕:“來殺他的人才能進去喝酒,好,好小子……你若不是真的有種,就一定是混蛋加八級。”

蕭十一郎,你究竟是個好小子,還是個混蛋呢?

風四娘也在問自己。

這句話她也不知道問過自己多少次了,每次她在問的時候,心裏總是又甜又苦。

船樓下忽然傳出一陣咳嗽聲,原來船艙裏並不是沒有人。

一個人正坐在裏麵喝酒,也許是因為喝得太快,所以在咳嗽。

--隻有來殺他的人,才能進去喝酒。

這個人無疑是來殺他的。

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來殺蕭十一郎,而且居然敢承認?

風四娘當然想看看這個人。

她看不見。

這人背對著窗戶,始終沒有回頭。

風四娘隻看見他身上穿著的,是件已洗得發白的藍布衣服,上麵好像還有個補丁。

可是他的背影卻很悠閑,正剝了個螃蟹的鉗子,蘸著醋下酒。

他究竟是誰?

無論誰穿著這樣一身破衣服,等著要殺蕭十一郎,居然還能有這種閑情逸致,這個人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

船頭上找不到蕭十一郎,船艙裏也看不到蕭十一郎。

他的人呢?

風四娘從篷上溜下來,就看見了沈璧君一雙充滿了焦慮的眼睛。

“你有沒有看見他?”

風四娘搖搖頭,道:“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在那條船上。”

沈璧君道:“為什麼?”

風四娘歎了口氣,道:“因為那種事隻有他做得出。”

沈璧君又問:“什麼事?”

風四娘苦笑道:“他請了三四十個人來,卻隻讓來殺他的人進去喝酒。”

沈璧君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風四娘道:“誰知道他為什麼,這個人做的事,別人就算打破頭,也猜不透。”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不知道。

蕭十一郎這樣做,隻不過因為他知道來的人沒有一個不想殺他。

他想看看有幾個人敢承認。

蕭十一郎做的事,隻有風四娘了解,這世上沒有人能比她更了解蕭十一郎。

可是她不願說出來。

尤其是在沈璧君麵前,她更不能說出來。

她希望沈璧君能比她更了解蕭十一郎。

船樓上又有絲竹聲傳下來,沈璧君抬起頭,癡癡地看著那發亮的窗子,眼神又變得很奇怪。

風四娘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

--他是不是在樓上?

--是不是有很多人在陪著他?

是誰在陪著他?

愛情為什麼總是會使人變得猜疑妒忌?

風四娘在心裏歎了口氣,忽然道:“我想到那條船上去看看。”

沈璧君道:“可是……史秋山豈非已經認出了你?”

風四娘道:“他既然已認出了我,我又何必再避著他?”

沈璧君沒有再說話。

風四娘的做法,她總是不太同意的,卻又偏偏沒法子反駁。

她們本是兩個絕不相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