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十一郎道:“所以你故意讓我錯過了,因為你覺得你自己動手更方便。”
連城璧道:“我的確喜歡自己動手,無論什麼事都是一樣。”
蕭十一郎道:“那瞎子也是你扮成的?”
連城璧道:“我要讓你有一種錯覺,認為那瞎子就是逍遙侯,認為逍遙侯還沒有死。”
蕭十一郎道:“為什麼?”
連城璧道:“因為我要把這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冰冰身上。”
蕭十一郎垂下頭,黯然道:“冰冰……冰冰……她真是個可怕的女孩子。”
連城璧道:“這一切計劃大功告成之後,冰冰和逍遙侯就可以真的死了,這世上也就不會再有人知道我的秘密,更不會有人懷疑到我就是天宗的主人,所以我還是跟以前一樣,是白璧無瑕、俠義無雙的連城璧。”
蕭十一郎已經醉了,已經醉得快要倒下去。
可是他卻還有一句話要問,非問不可。
他用盡全身所有的力量,支持住自己,大聲道:“你為什麼要把這些事告訴我?”
連城璧道:“因為我要讓你痛苦,我要讓你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呆子。”
他臉上又露出那種溫柔文雅的微笑。
他微笑著站起來,扳了扳蕭十一郎的肩,道:“現在我要走了,那一百壇酒,我還留給你,可是你最好記住,那也許是你一生之中最後的歡樂,喝完了這一百壇酒之後,你怎麼還能活得下去?”
他沒有再等蕭十一郎回答,就走出了門,他走出門的時候,蕭十一郎已倒了下去。
無垢山莊巍峨如故,聳立在群山中,也聳立在世人心中。
連城璧邁著輕快的步子穿過花園,整個人都似有輕飄飄的感覺。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愉快過,不僅是為了多年宿願一朝得償,更主要的是,他沒有用一分武力,不必憑借武功劍術,就已將名滿天下的蕭十一郎徹底擊敗,而且敗得那樣慘,那樣可笑。
至少,他證明了一件事,擁有絕世武功並不一定就是強者,而高超的智慧,精密的算計,才是爭雄武林的真正本錢。
不是嗎?蕭十一郎何等英雄,現在卻變成了一條狗。
一條連窩都沒有的野狗,癩皮狗。
連城璧真想大笑,這勝利的果實雖然得來不易,但他畢竟還是得到了。
他默默進行著這個偉大的計劃,默默忍受著各種心靈肉體上最慘重的打擊--包括失去全部財產和最心愛的妻子,如今,一切又回到自己手中。
除了沈璧君。
他相信沈璧君業已投水而死,否則,她一定會重回自己懷抱。
死了沈璧君,卻毀了蕭十一郎,得失之間,仍然還是劃算的。
天涯何處無芳草,世上盡多比沈璧君更好的女人,卻絕不可能再有第二個蕭十一郎。
大廳上寂靜,燈火通明。
那柄黃金鑄成的劍,仍在燈下閃閃發光。
連城璧的眼中也閃亮著異彩。
從今後,無垢山莊將永遠成為人們心目中“仁義”的象征,連城璧三個字,也將永遠流傳不朽,成為俠中之俠,英雄中的英雄。
誰也不會知道連城璧才是真正的天宗第二代,這秘密勢將隨蕭十一郎同化烏有,永遠沒有被揭穿的時候。
無垢山莊始終是白璧無瑕的,必然千秋萬世受後人的尊敬和景仰。
連城璧得意地笑了。
這一刹那,他才真正確定自己是獲勝者,多年來的忍耐和屈辱,終於得到了補償。
他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快感,不由自主,又撫摸著那柄金劍。
劍是冷的,他的心卻熱得可以煮熟一頭牛。
灼熱的手指觸摸著劍身,給他一種清涼的感覺。
他現在太興奮,他需要清涼使自己的情緒稍微平靜一些……
突然,他怔住了。
劍身上本來刻著四個字頌詞“俠義無雙”。
現在,仍然是那四個相同的字。
隻是字的順序有一部分顛倒,變成了“俠義雙無”。
頌詞下款,本來由當地父老聯合署名。
現在,仍然有敬獻的名字。
隻是名字改變了,換成了“大盜蕭十一郎敬獻”。
金劍還是原來那柄金劍,除了字跡改變,其他沒有絲毫異狀。
這表示劍上原有的字,是被人用與“大力金剛手”類似的武功抹去,然後重新刻上現在的字句。
除了蕭十一郎,誰會做這種事?
除了蕭十一郎,誰有這份功力?
可是,蕭十一郎不是已經徹底毀了嗎?
難道這一切都隻不過是個圈套?
連城璧突然覺得一顆心直往下沉,仿佛由春陽中一下跌進了冰窟裏。
一股莫可名狀的寒意,忽然從四周圍擁過來。
人和心全冷了,冷得可以凍死十頭牛。
金劍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連城璧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忽然大聲呼喚:“來人!”
人來了,立刻就來了。
連城璧的臉色已恢複平靜,一字字道:“燃熏香、備蘭湯、設盛宴、傳鼓樂!”
熏香、蘭湯、盛宴、鼓樂,是不是真的能使人平靜?
一個人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使自己的情緒平靜?
連城璧把自己全身都浸在溫暖的浴水裏,但他還是覺得全身冰冷。
他從未真的被人擊倒過,他絕不是個輕易就被擊倒的人。
可是,現在他心裏就有了這種感覺。
他一生中最大的願望,就是徹底毀了蕭十一郎。
他要看著蕭十一郎的生命和靈魂,全都毀在他自己的手裏。
可是現在,他忽然發現,他唯一真正毀滅了的,隻不過是他自己的願望而已。
他忽然發現自己很可笑。
他想笑,縱情大笑。
他真的笑了,大笑著站起來,赤裸裸地站起來,走出大廳。
大廳裏,彩燭高燒,樂聲悠揚。
他赤裸裸地,走向一對對回旋曼舞的歌妓。
他一定要盡量放鬆自己。
因為他知道,這最後一刻已經到了。
不是蕭十一郎倒下去,就是他倒下去,這其間絕無選擇的餘地。
鴻賓酒樓。
鴻賓酒樓裏也同樣有彩燭,有歌樂,有歌妓。
蕭十一郎仿佛也同樣在盡量放鬆自己。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蕭十一郎的心裏卻已沒有酒。
他看著連城璧走進來,連城璧也正在看著他,兩個人眼睛都同樣清醒冷靜。
在這一瞬間,兩個人心裏都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好像正在看著另一個自己。
在他們的眼睛裏,在他們的靈魂深處,在他們生命中某一個最秘密的地方,他們是不是有很多相同之處?
為什麼他們會愛上同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