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飛快,眨眼工夫,一周時間沒了。這一周,米糧城發生了諸多變化。先是各大商號調整了經營時間,店鋪開得比往常早,關得比往常遲,經營品種也越來越多,這樣一來,米糧城看上去就更熱鬧了,到了晚上九點,街道上還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一點看不出有什麼戰事要發生。二是城內的治安明顯比往常要好,新5師專門抽調了一批人,又聯合街巷,共同成立了聯防隊,晝夜不停地巡邏。
城內的布防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除新5師連續接管幾處重要的物資基地外,屠蘭龍又將原來在老司令手下並不怎麼得好的暫5旅派到了城南,安插在了第6師的中心位置。而將原來布防在此處的第6師49旅抽了出來,頂在了五峰嶺下,把跟沈猛子的72團膠著了好幾個月的43旅撤了下來,換到了城中心,讓他們休養生息。對此第6師師長池少田很有意見,還專門找屠蘭龍議了一次。屠蘭龍望著池少田那張肥嘟嘟的臉,望了足足一分鍾,淡然一笑說:“不就是普通換防,你犯哪門子急?”
一句話把池少田問得,半天答不上來。
這晚,屠蘭龍心情好,約上縣長孟兵糧一同去看戲。自上次屠蘭龍吩咐過後,來自鞍山的馬家班開始輪流在各戲園子唱戲,馬家班的確不同凡響,唱了不到三晚,就在米糧城炸響了。據一條腿的老唐說,馬家班每到一處,都能贏得掌聲和喝彩。“唱得好啊,尤其那兩個新來的角。”老唐嘖嘖的,他幾乎每隔兩天,就到梅園給屠蘭龍吹一回風,一談到兩個新來的角,老唐眼裏就大放異彩。
屠蘭龍說他被那兩個新來的角迷住了,老唐憨憨地笑笑:“哪能,我這不是替你操心麼。”老唐是個實在人,生怕屠蘭龍累壞了身子,非要嚷嚷著讓屠蘭龍放鬆放鬆。
一行人來到西壩子,戲園子裏人影綽綽,阮小六跟兩個警衛護著屠蘭龍往前走。不時有人走過來,跟屠蘭龍抱拳施禮,大聲問候屠司令好。屠蘭龍笑著跟他們作答,也祝他們發大財。這情景看上去,就像米糧城遇著了什麼喜事,等進了包房,屠蘭龍驀地發現,副官騰雲飛帶著娘娘山來的兩個妹子,候在包房裏。
看見赫英英,屠蘭龍眼睛一亮,但他旋即又板起臉:“怎麼回事?”
副官騰雲飛說:“她們吵著要見你,白天太忙,我就……”
屠蘭龍的目光再次忍不住擱在赫英英臉上,幾天不見,這妹子越見漂亮,姣好的麵龐紅撲撲的,一雙眼睛撲閃著,黑黑的眸子仿佛藏著諸多小秘密,特別是那張小嘴,乖中透著巧,巧中透著……讓屠蘭龍禁不住就憶起心愛的妻子。屠蘭龍想努力拋開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誰知目光又不爭氣地滑到赫英英鼓起的胸脯上,他嚇了一跳,赫英英好像也嚇了一跳,兩個人的目光緊張地一對,又倏地分開。為掩飾慌張,屠蘭龍咳嗽了一聲,道:“坐下看戲吧。”
赫英英臉兀自一紅,瞅瞅米霞,又望望騰雲飛,不知該不該坐。縣長孟兵糧給騰雲飛擠了個眼神,騰雲飛搬過一張椅子,請赫英英坐在了屠蘭龍邊上。
兩個人尚處在局促中,老唐領馬班主進來了,馬班主給屠蘭龍施過禮,誠惶誠恐遞上戲本,請屠蘭龍點戲。屠蘭龍剛要說就唱《白蛇傳》吧,又一斜目光,對住更加局促的赫英英。
“讓她點吧。”說著話,屠蘭龍裝作很隨意地挪了挪身子,這樣一來,他跟赫英英的距離就比剛才遠了點。
赫英英被屠蘭龍這個細微的動作刺激了,本來她是沒有勇氣點戲的,再說她對戲文一竅不通,在老家壩子營,偶爾也有戲班子去討生活,但赫英英從來不進戲園子,還罵那些進戲園子的人是不思進取,沒有抱負。今兒不知咋的,她突然搶過戲本,粗粗瀏覽一遍,賭氣似的說:“我點《嶽母刺字》!”
一語即出,舉座皆驚。特別是屠蘭龍,他萬沒想到,這個看上去還像個中學生的妹子,居然點出了這出名戲,不由得心裏一震。
馬班主唯唯諾諾,不知道該不該唱這出戲,一臉不安地望著屠蘭龍。屠蘭龍接過戲本,很像回事地遞給馬班主:“就按她點的唱,今天這出戲,要唱好。”
馬班主揣著一顆撲撲亂跳的心走了,老唐拿怪眼盯了好長一會赫英英,盯得自己都納悶了。哪來的黃毛丫頭,敢在少司令麵前造次?
赫英英正正身子,豁出來一般,目不斜視地盯住下麵的戲台。她知道這時候包房裏的目光都對著她,但她不怕,她就是要讓人們知道,她冒死從老家壩子營趕來,就是想跟屠英雄在一起。
戲班子在準備,大約這出戲出乎他們意料,準備的時間有點長,台下一陣騷亂。老唐不敢大意,出去觀場子去了。
屠蘭龍的心,忽然間就亂了。
屠蘭龍早就應該讓米霞跟赫英英回娘娘山去,劉米兒的人,他不能留,無論她們抱著怎樣的動機,出於何種目的,他都不能留。當然,也不能把她們當作奸細,蘇長茂說的那套,行不通。眼下啥時候?蘇長茂不清楚,他屠蘭龍不能不清楚。
眼下需要把一切力量團結起來啊一想到這一層,屠蘭龍深深吸了一口氣。譚威銘把亂石崗子讓給了沈猛子,按說這樣的事,他不能容,11集團軍也不能容。已有不少質問聲傳到他耳朵裏,但他都用沉默作了回答。
沉默有沉默的道理,隻是這道理,跟別人講不通,也沒法講。但願,譚威銘不要讓他失望,更不要讓全城的老百姓失望。
屠蘭龍再次重重歎了一口氣,思緒又回到了邊上這兩個妹子身上。是留,還是放?譚威銘到現在還沒拿定主意。他知道,這個叫赫英英的,是斷然不會回去的,他已讓副官騰雲飛試過,赫英英隻給了騰雲飛一句話:“讓我回可以,一槍打死我,把我抬回去。”聽聽,多烈啊!要是不讓回呢,劉米兒會不會找上門來,興師問罪?奇怪啊,這兩個妹子在他這裏待了也好幾天了吧,劉米兒那邊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會不會?
他的眉頭緊起來,心也跟著一緊。真要是那樣,就等於自己給自己又埋了一個炸彈。
前麵有沈猛子,後麵有劉米兒,這兩顆炸彈,到底怎麼對付?
還有,下午閻長官再次來電,暗示他,可以跟崗本那邊接觸接觸。閻長官話說得很委婉,也很含蓄:“126師和137師是被逼無奈,穀城遲早要丟,大半個中國都丟了,一個小小的穀城守下有啥用?再說了嘛,別人都在保存實力,我們也得變聰明點喲……”
變聰明點,怎麼變聰明?棄城投降,還是……
屠蘭龍苦苦一笑,搖搖頭,想把這些煩人的事驅開,專心致誌看戲。誰知一扭頭,目光又跟赫英英撞上了,赫英英正一動不動望住他看。
小丫頭,眼神還挺勾人的。
一層細浪漫過來,驚擾了他的心,屠蘭龍的身子有點發熱。
戲台上,馬家班正在忘情而投入地唱著:
叫鵬舉站草堂聽娘言講
好男兒理應當天下名揚
想為娘二十載教兒成長
唯望你懷大誌扶保家幫
怕的是我的兒難堅誌向
因此上刺字銘記在心房
叫媳婦取筆硯寬衣跪在堂上
台上的嶽母扮相雖然年輕,但唱腔鏗鏘有力,字正腔圓,句句鈍打在屠蘭龍心上。見他投人,老唐俯下身,悄聲道:“扮嶽母的就是那娥兒,才17歲啊,就有這等功夫,了得!”
娥兒?屠蘭龍心裏一恍惚,驀地又記起,這名字老唐是跟他提過的,娥兒就是新來的那個角,老唐對這娃喜歡得不得了,那天她演白蛇,今天又演嶽母,真是想不通,小小年紀,來這等功夫?
一閃間,娥兒又換了原板:
提羊毫撫兒背仔細端詳
厲節操秉精忠作人榜樣
勤王命誓報國方為棟梁
我這裏把四字書寫停當
“好!”
包房裏響起喝彩聲,帶頭喝彩的是縣長孟兵糧。台下也是一片擊掌聲,都誇娥兒唱得好。
眾人的喝彩聲中,娥兒又換了散板:
持金簪不由我手顫心慌
血肉軀原本是娘生娘養
為娘的哪能夠將兒的膚發傷
無奈何咬牙關把字刺上
屠蘭龍猛地閉了一下眼,腦子裏嘩就閃出義父那張慈善而又威嚴的臉來。一陣黑暗掠過他的心頭,差點將他擊穿,義父的死到現在還是一個謎,他這個義子,當得不夠格啊!
半天後他睜開眼,思緒再一次回到現實中,過分地沉溺在那場悲痛裏,不僅於事無補,而且會給米糧城帶來災難,這是副官騰雲飛勸過他的話,這話有理。他必須排開一切幹擾,集中精力對付眼前的局麵。
馬家班的表演進人了高潮,抑揚頓挫的唱腔裏,盡是赤子之情。嶽母刺字的故事他知道,同樣的戲他也看過不止一次,但真正打動他的,卻是今天!國難當頭,敵寇人侵,哪一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站出來,用血肉之軀,去捍我中華尊嚴?!
赫英英也是一樣,剛才還神不守舍的她早已被戲吸引,黑亮的眸子裏甚至浸了淚花。
台上的娥兒又換了快板,唱得更激情了:
含悲忍淚悲心腸
一筆一畫刺背上
刺在兒背娘心傷
我的兒忍痛無話講
點點血墨染衣裳
刺罷了四字我心神慌
……
台上激情四溢,台下鴉雀無聲。誰也沒想到,這出戲效果會這麼好!
當晚,屠蘭龍便下了一道命令,米糧城所有的戲園子,打明兒起,隻唱一出戲--《嶽母刺字》。
3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迎接”崗本而準備的,對即將打響的這場阻擊戰,屠蘭龍有他自己的想法。從國軍方麵看,重慶這邊的主張很清楚,蔣委員長沒有退路,他必須跟日本人以血見血,重慶方麵派來的特派員信誓旦旦向騰雲飛保證,戰鬥一旦打響,委員長將會全力以赴予以支持。按特派員的話說,要槍給槍,要人給人,必要時,可把靠近米糧山的暫67師全盤壓上。屠蘭龍笑笑,反問騰雲飛:“你信不?”騰雲飛搖搖頭,一臉茫然。屠蘭龍長歎一聲道:“爹親娘親不如自己親,雲飛啊,他們僅僅是嘴上功夫,許諾而已,仗真的打起來,能依靠的,還就米糧城的百姓。”
是的,百姓。沒有哪個時候,屠蘭龍對“百姓”兩個字,理解得這麼深刻,也沒有哪個時候,他對百姓的依附之情有這麼深。閻長官怕他真打,並不是真擔心11集團軍會血沃疆場,巴不得呢,他這麼跟騰雲飛說。閻長官是怕11集團軍一旦跟日軍交上火,他自己的麻煩也就來了。蔣委員長會逼他第一個頂上來,支持11集團軍,到那時閻長官要是敢玩虛的,怕是所有的口水,還有討伐聲,都會衝向_。至於南京方麵的汪精衛汪主席,屠蘭龍從來就不抱指望,他對此人不感興趣。求和也好免戰也好,不是你汪主席說了算,日本人的伎倆,全國人民都看得清,獨獨汪主席看不清。
最頭痛的,還是沈猛子。屠蘭龍剛到米糧城,是想一口氣滅掉沈猛子的。凡是敢在任何時候向11集團軍挑戰的,屠蘭龍都視為敵人。之前屠蘭龍和他的24師曾替義父對付過這樣一些人,他們的下場要多慘有多慘。這怪不得屠蘭龍,屠蘭龍心裏,義父屠翥誠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生命的全部所在,國民黨內部之所以把義父屠翥誠抬舉到如此高的地步,不能不說有他屠蘭龍一半麵子。沈猛子不安安心心守在他的大本營青峰峽,非要跑米糧山來找不自在,還自以為是地想拿下米糧城跟米糧山,真是不自量力啊。對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屠蘭龍沒必要手下留情。義父可以逗他玩,屠蘭龍卻不想。況且,他跟沈猛子是死對頭,上次石樓一戰,沒能讓沈猛子的獨立團全軍覆滅,讓沈猛子有了接受整編的機會,是屠蘭龍一生最大的一個遺憾,這一次,說啥也不能給他留後路了。
與其留一個對手在將來,不如現在就把他滅掉,這是屠蘭龍一貫的主張。
遺憾的是,就在他暗中布局,想把最得力的112旅壓上去,打沈猛子一個喘不過氣時,傅將軍突然派來了人。
要說沈猛子跟72團能僥幸活到現在,全幸虧了傅將軍。傅將軍的話,屠蘭龍不能不聽啊!
隻是尚不知道,對即將到來的這場惡戰,傅將軍那邊又有何打算,千萬不能讓沈猛子成為他的羈紳啊,屠蘭龍寧可一個人打,也不想多添累贅!
屠蘭龍一邊查看地圖,一邊絞盡腦汁,怎樣才能把沈猛子跟72團這個危險化解掉?
門砰地被推開了!
屠蘭龍一驚,誰這麼大膽,竟敢--
剛要發火,騰雲飛的聲音到了:“司令,不怪我,是她硬闖進來的。”話音未落,門口閃出赫英英的影子。
屠蘭龍眼睛一亮!這個影子的出現實出他意料,上午他已發話,讓騰雲飛送赫英英跟米霞兩個過橋,回山上去。他思來想去,這兩個人不能留,留下就等於給劉米兒授之以柄,盡管他心裏多多少少有些舍不得讓她們走,特別是赫英英。
有個漂亮的女人陪在身邊,也是種享受,至少打起仗來不那麼枯燥。
屠蘭龍絕不是那種為了打仗而斬斷一切欲望的人,這點上他真是像極了自己的義父。當年義父跟委員長的嫡係打渡口爭奪戰,義父身邊有五個女人,除老婆跟兩個姨太夕卜,還有兩個美麗的報務員。義父有句話,屠蘭龍一直記在心中。“甭看打仗是件殘酷的事,你要是身邊有幾個受看的女人,那滋味,就大不一樣了。”
屠蘭龍後來嚐試過,的確不一樣。
當然,這些事妻子祖蔦蔦不知道,不能讓她知道。
屠蘭龍決定讓赫英英跟米霞回娘娘山,還有另一層目的,他讓赫英英捎個口信給劉米兒,甭對米糧城有什麼企圖,更別指望跟沈猛子聯合在一起,給他難堪。
“就你們那些烏合之眾,想跟11集團軍碰,嫩著哩。如果識時務,還是乖乖地待在娘娘山,想打仗,機會多的是,犯不著現在就急。”
屠蘭龍這句話,是衝那晚劉米兒派老虎營和機槍隊越過紅水溝這檔子事說的。那晚娘娘山上的動靜,並沒瞞過屠蘭龍,瞞不過。屠蘭龍隻是裝作不知罷了。那晚送走傅將軍的特派員,屠蘭龍緊急命令43旅撤退之後,等43旅過了女兒河,他衝副官騰龍雲說:“看見了吧,誰都在虎視眈眈。”當時騰雲飛主張,趁老虎營和機槍隊越過紅水溝,112旅應該迅速斷其退路,將娘娘山劉米兒的兩支精銳消滅在紅水溝。屠蘭龍對這種不義之戰嗤之以鼻,他說:“讓她忙活去吧,老司令能容她十年,我屠蘭龍能容她一輩子。”這是實話,屠蘭龍到米糧城後,還從未動過劉米兒的念頭。一來他是個衝女人下不了手的人,娘娘山偏偏又一大半是女人。再者,他在大同那邊時,也聽到一些義父跟劉米兒的傳聞,有陣子他還聽說,義父想收劉米兒做義女,可惜劉米兒是匹無羈之馬,桀驁不馴,野慣了,對來自任何方麵的約束,都受不了。她怕一旦做了義父的幹女兒,這娘娘山,就由不得她說了算。
一頭母騾子!這是屠蘭龍當著義父麵說過的話,義父當時哈哈大笑:“你說得好,她還真有點騾子脾氣,可惜蘭龍啊,這騾子到了你手裏,不見得能馴服。”
現在,這頭母騾子真到了他手裏,到底怎麼馴服,屠蘭龍還沒想好辦法。他試圖想借米霞跟赫英英激劉米兒一下,但一碰到赫英英那眼神,他又莫名地害怕。
怕什麼呢,屠蘭龍說不清。說不清的事很多,比如他為什麼拒絕跟譚威銘見麵,現在明知譚威銘跟沈猛子攪和在一起,為什麼又不阻止?比如他那麼思念妻子,每每遇到一個跟妻子有點像的女人,他卻又總是遐想連連。
遐想歸遐想,麵對女人,屠蘭龍遠沒有義父那樣灑脫,更沒有義父那種在女人麵前從容自若不被其擾不被其累的大將風度,赫英英的眼睛一撲閃,他的心就忍不住地狂跳,狂跳過後,便是道不清說不明的惆悵。
送走她是最好的辦法,這是屠蘭龍昨晚做出的決定。原想這個決定一出,他被擾亂的心又能回到原來的位置上,誰知……
“怎麼回事?”屠蘭龍從驚訝中回過神,裝出很不高興的樣子,問。
“司令,我已把她倆送過鳳橋了,但她死活不走,非要跟著我回來。”騰雲飛結結巴巴道。
“你想幹什麼?”屠蘭龍將目光轉向赫英英,這一刻,他的心是複雜的,有喜悅,也有不安,更有一種暗暗的愧疚,好像妻子就在眼前,已經窺到了他內心的某種欲望。
赫英英被屠蘭龍正兒八經的審問嚇壞了,來米糧城這麼長時間,她還從沒見過屠蘭龍這麼嚴肅。這個男人,繃起臉來駭死人哩。她連打了幾個冷戰,麵部表情誇張地動了動,又不甘心,小嘴巴一努一努,做出委屈的樣子。
屠蘭龍別過臉,不忍看到赫英英在他麵前發抖。
“送她上山吧。”半天,他扔給騰雲飛這麼一句。
“你……你……你太過分!”赫英英不知哪來的力量,突然就爆發了,“想讓我上山,容易,打死我把我抬回去!”
“你--”屠蘭龍瞪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瞪著瞪著,突然泄氣了。原來赫英英那雙黑亮的眸子裏,早已盈滿了淚珠兒。
“帶她下去吧,往後別讓她四處亂跑。”
“是!”騰雲飛像是得到獎賞似的,人一下興奮許多。“還不謝過司令?”他衝憋著勁兒站在那裏衝自個使氣的赫英英說。
赫英英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還委屈著要哭的那張臉,驀地就陽光燦爛了。
“謝謝司令!”她衝屠蘭龍甜甜地笑了笑,生怕屠蘭龍變卦似的,搶在騰雲飛前麵,邁出了屋子。
騰雲飛走後很久,屠蘭龍還怔立在窗前,窗外不知什麼時候又綠了許多,那棵老柿子樹,炫耀似的把幾枝嫩嫩的新芽吐給他,一陣微風吹過,屠蘭龍心裏湧上一層暖意,腦子裏再次浮上妻子祖蔦蔦和女兒真真親切的麵容。半天,他苦笑一聲,回到了桌前。
中午時分,屠蘭龍跟少校參謀朱宏達商談一件重要的事,屠蘭龍想讓朱宏達去一趟大同,或者去嶽父祖慈航那裏,他必須知道蔦蔦母女現在的情況。
“你這趟去,有兩件事要做。一是查明她們母女的下落,看有沒有可能帶她們出來。另外,你跟老人家商量一下,能不能先拿出幾十萬大洋,就說我借的。”
“司令,要大洋做什麼?”朱宏達不明就裏,冒失地問。
“這你就不用管了,我現在急用錢。”
“跟這些大戶要啊,他們手裏有的是錢。”
“宏達,你怎麼能這樣想?!”屠蘭龍失望地叫出了聲。
話音剛落,阮小六推門進來了,悄聲說:“司令,129旅趙旅長來了。”
“哦?!”屠蘭龍眼睛一亮,剛才因朱宏達那句話帶來的不快一掃而盡,他示意朱宏達留在這裏等他,自己跟著阮小六,快步朝梅園後麵的會客廳走去。
129旅是24師唯一的炮兵旅,旅長趙世明是跟屠蘭龍一起出生人死的人,算是死黨。
屠蘭龍被緊急派往米糧城,趙世明嚷著要一道來,屠蘭龍把他硬留在了那裏。一周前,屠蘭龍給趙世明發去一份密電,就組建炮兵旅一事請他幫忙。沒想,趙世明竟然冒著掉腦袋的危險,親自趕到了米糧城。
屠蘭龍進去時,二號會客廳坐著三個人,除旅長趙世明外,還有他的副官小鄧,另一位,是閻長官那邊軍機處副處長黃少勇。
“這……”屠蘭龍扭頭望著阮小六,臉上隱隱顯出一層不安。
阮小六悄聲道:“事出有因,還是讓趙旅長跟你講吧。”
兄弟相見,原本熱烈的場麵,因為黃少勇的意外出現,冷了許多。屠蘭龍抑製住見到趙世明的那份喜悅,隻是機械地跟趙世明和副官打過招呼,又跟黃少勇禮節性地問了聲好,往発子上一坐:“三位突然造訪,蘭龍不勝榮幸,山高路遠,一路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