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四月十七日。正午。
濟南城裏還在大事搜索元寶和吳濤,對這件事有興趣的人已越來越多,因為花旗門和官府都出了極高的賞錢,足夠讓人過好幾年快活日子。
他們搜索的對象卻正在神仙窩裏蒙頭大睡,居然像是真的睡著了。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睡著的人,除了他們兩位恐怕很難找得出第三個。
孫記屬下的七十九家商號大門外都已貼上“忌中,歇業五日”的白紙,孫大老板的暴斃已經人人皆知,用不著再保守秘密。
真正應該保守的秘密是孫大老板還沒有死。
大三元當然也沒有開始營業,可是鄭南園卻在正午時匆匆趕來,因為他知道樓上來了三位貴客,他不能不接待的貴客。
來的是濟南大豪花旗門的田老爺子父子和決心整頓丐幫,單手創立刑堂,令天下武林震動,在丐幫中操生殺大權的蕭峻。
鄭南園是走上樓的。
他也不是殘廢,他坐輪椅隻不過因為糾纏折磨他已有多年的關節風濕。
他來的時候,樓上的雅室中已經擺上一桌極精致的酒菜,貴客已在座。
酒有三種,壇封剛啟的是清冽而辛烈的貴州茅台,溫和醇美而有後勁的江浙女兒紅。
盛在金樽裏的是孫大老板前天中午沒有喝完的波斯葡萄酒。剛用井水鎮過,金樽上還凝著水露。
田老爺子每種都喝了一杯,先喝過然後才說:“我們不是來喝酒的。”
他可以說這種話。
一個人的身份到達某種程度後,隨便說什麼別人都隻有聽著。
他說的話通常都不太好聽,有時會令人哭笑不得,有時會令人大吃一驚,有時甚至會要人的命。
“我們也不是來吊喪的。”他又說,“因為你我都知道孫大老板根本沒有死。”
這句話就狠得要命。
鄭南園居然沒有反應,隻不過在他麵前的水晶杯裏又加了一杯葡萄酒而已,剛好加滿,一點都不多,一點都沒有濺出來。
他的手還是很穩。
田老爺子眯著眼,看著他。
“你們昨天晚上大舉搜城,並不是真的為了要找那位裝死而沒有死的大老板,因為這樣子找人是絕對找不到他的。”田老爺子說,“這樣子找人隻能找到些醉鬼小偷白癡。”
他說:“你們這麼做隻不過為了要讓孫濟城明白,你們已經發現死的不是他。”
鄭南園在聽,就好像一個小學生在聽塾師講他根本聽不懂的四書五經。
於是喝酒的田老爺子又喝了三杯酒,他的兒子也陪他喝了三杯。
“我們到這裏來,是想問你一件事。”田老爺子問的話永遠都問在節骨眼上,“你們怎麼會知道死的不是孫濟城?”
鄭南園笑了。
“這句話其實是應該由我來問老爺子的。”
“可是現在我已經先問你。”
“我能不能不說?”
“不能。”
“那麼我就從頭說起。”
鄭南園首先也為自己倒了杯酒,淺淺地啜了一口,然後才開始說:“孫大老板府上的衛士分為六班,分別由連根和丘不倒率領,最近我忽然發現丘不倒率領的衛士連續被他撤換了十三個人。”
田老爺子知道他絕不會說和這些事無關的廢話,所以每個細節都不肯放過。
“換走的是些什麼人?新的是些什麼人?”田老爺子問。
“被換走的都是得力的舊部,新來的都是些行蹤詭秘,從未在江湖中出現過的陌生人,年紀都不超過三十歲。”
“你有沒有在孫濟城麵前提起過這件事?”
“沒有。”
鄭南園又說:“但是他忽然暴斃之後,我立刻就想到他的死一定跟這十三個人有關係。”
“當時他們還沒有離開?”
“還沒有。”鄭南園道,“所以我將被丘不倒換走的舊部全找了回來,再配上另外十三個好手,要他們兩個對付一個,去對付那十三個來曆不明的陌生客,不管死活,都要把他們帶回來。”
“你做得對。”田老爺子表示讚許,又問道,“結果怎麼樣?”
“我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來了。”鄭南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二十六個人都回來了。”
“現在他們的人呢?”
“就在樓下藏酒的地窖裏。”
“每個人都在?都沒有走?”
“一十六個人都沒有走。”鄭南園淡淡地說,“恐怕永遠都不會走了。”
永遠不會走的隻有一種人。
死人!
02
陰暗的地窖,用白布單覆蓋著的死屍排列得比酒還整齊。
鄭南園跟隨在田老爺子身後:“我一直沒有將他們入殮,隻因為我早就想請老爺子到這裏來看看他們。”
他掀起屍體上的白布單,地窖裏混濁的燈光立刻照亮了,一張因驚懼而扭曲的臉,一條關節已被拗擰扭曲的手臂,手肘的關節已破碎,喉結也已破碎。
“每個人都是這樣死的。”鄭南園說,“二十六個人死的都完全一樣。”
田老爺子的臉色忽然變得很沉重。
鄭南園又說:“捏碎他們關節咽喉的當然不會是同一個人,用的力量也不同,但用的手法卻是完全一樣的。”他說,“這種手法毒辣奇特而有效,和江湖中其他各門各派的路子都不同。”
田老爺子忽然問他:“你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手法?”
“我沒有。”
田老爺子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見過。”
他的臉色更沉重,不讓鄭南園開口,又接著說:“現在我才明白,孫濟城為什麼會拋下他的億萬家財,詐死逃亡了。”
鄭南園當然要問:“他為什麼會這樣做?”
“因為他一定也發現了這十三個人混入了他的衛士中,而且一定猜出了他們的來曆。”
田雞仔忍不住要插嘴了,忍不住問:“難道他是被這些人嚇走的?”
“哼。”
“如果他真的是大笑將軍,怎麼會被人嚇走?”田雞仔問,“李將軍幾時怕過別人?”
田老爺子瞪起了眼,怒道:“你怎麼知道他沒有怕過別人?你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田雞仔又不敢說話了。
鄭南園居然沒有追問這十三個人的來曆和他們所用的手法,也沒有問田老爺子怎麼能確定孫濟城是他們嚇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