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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日。夜。
元寶正在湯大老板的華屋中享受精美的酒菜時,蕭峻也在吃飯,在一個隻點著一盞昏燈的路邊小攤子上,吃一碗用蔥花豬油和兩個蛋炒成的飯。
每個人都要吃飯,不管他願不願意都要吃,因為不吃就會死。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不管你願不願意都要去做的。
蕭峻一向不講究吃,隻要能吃的他都吃,大多數時候他都不知道吃的東西是什麼滋味,有時甚至連吃的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
因為他和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樣,別人的嘴在動,腦筋就很少動了。
蕭峻卻不同。
他在吃飯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很多事和很多問題,此刻他在想的就是個非常奇怪的問題。
他一直在想:“我為什麼還沒有死?”
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因為他本來確實應該是死定了的。
在如意賭坊的宮燈第二次忽然完全熄滅的那一瞬間,他手裏已經多了柄一尺三寸長,由名匠用精鐵仿造“魚藏”打造成的短劍。
就在那一瞬間,他的人已橫飛出一丈三尺,劍鋒已刺了出去。
吳濤的咽喉本來就應該在他劍鋒刺出去的地方,他已經將他們之間的部位和距離都算過。
他確信自己的計算絕對精確。
他的動作和這一劍刺出的速度,也決不會比任何人慢。
他這一劍當然還有後招,一劍刺出,附近兩丈方圓內都已在他這一劍的威力控製下。
他已將他畢生所有的功力智慧經驗和技巧都完全發揮。
但是他這一劍還是刺空了。
在這一劍威力所能達及的範圍之內,所有的一切都忽然變成了“空”的,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沒有光,沒有能,沒有反應,沒有效果,什麼都沒有。
在這一刹那間,蕭峻的感覺就好像忽然從百丈高樓上失足掉了下來,落入了一片令人絕望的真空狀態中,連一點力都使不出來。
最可怕的就是這一點。
他自己的力量仿佛也空了,就在這一刹那間,忽然被一種不可思議也無法抗拒的神秘力量完全抽空了。
在這一刹那間,連一個孩子都可以將他擊倒。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他知道自己已經遇到了一個空前未有的可怕對手,遠比任何人在噩夢中所能夢想到的,都可怕得多。
更可怕的是,他已經感覺到有人已經向他發出了致命的一擊。
他完全無法抗拒,無法閃避。
他苦練多年的功力和技巧,在無數次生死決戰中所得到的智慧和經驗,都忽然變成空的,完全失效。
在這一刹那間,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死,等死。
蕭峻沒有死。
就在那致命的一擊已攻來,逼人的殺氣已封死了他生命的躍動和呼吸時,就在他自己都認為已經必死無疑的時候,忽然有個人救了他,一隻手救了他。
這隻手就像是風,沒有人知道風是從哪裏來的,也沒有人知道這隻手是從哪裏來的。
這隻手忽然間就從一個不可思議、也無法探測的神秘玄冥處伸了過來,忽然搭住了他的肩,給了他一種任何人都無法想象的神秘力量。
他的身子忽然淩空飛起,避開了那致命的一擊。
他落下時,竟已不知道他的人在何處,隻聽見黑暗中風聲四起。
衣袂帶風聲、暗器破風聲、刀鋒劍刃的劈風聲中,還帶著有嘶啞淒厲悲慘凶暴殘酷的尖叫叱喝聲。
沒有人能形容他此刻聽到的這種聲音,究竟是種什麼樣的聲音。
如果你沒有親自聽見,就根本無法想象。
如果你有幸親耳聽見過,那麼你這一生都永遠無法忘記。
蕭峻已經忍不住要嘔吐。
他沒有吐出來,因為所有的聲音忽然又在一瞬間結束,在三聲大笑後突然結束。
天地間忽然變為一片死寂,這個華麗眩亮生氣飛躍的大廳,忽然變成了一座墳墓。
幸好蕭峻的心還在跳。
他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一聲聲地跳,跳了很久,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點火光,一個火光的折子。
火折子在田雞仔手裏。
田雞仔還坐在原來的地方,好像連動都沒有動過,又好像已經連動都不能動。
他的身邊卻又多了一個人。
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田老爺子已經坐在他旁邊的一張椅子上,用一隻手輕輕地撥著三弦,沒有聲音的三弦。
三弦無聲,因為弦已斷了。
無聲的弦琴,垂暮的老人,三弦雖無聲,卻遠比世上任何聲音都淒涼。
因為老人在撥的是一首葬曲。
葬曲無聲,因為他本來就不是要人用耳聽的。
田雞仔點起了一盞燈,剛才吳濤從壁上取下的那盞宮燈。
燈光亮起,他才看到蕭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