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明湖暗夜(3 / 3)

“果然是你。”李將軍終於開口,“我就知道你遲早一定會找到我的。”

“是你來找我的。”高天絕淡淡地說,“我並沒有去找你。”

“既然我們已經相見,是誰來打誰都已經沒什麼分別了。”

“有分別。”

“哦?”

“我既沒有找你,也沒有看見你。”高天絕說,“我已經說過,我這一生中永遠不要再見你。”

“所以你才戴上這樣的一個麵具?”

“是的。”

“如果我一定要看看你呢?”

高天絕冷笑:“你一定看不到的。”

李笑冷冷地看著他,身子忽然憑空飛了出去。

李將軍一直都沒有注意到蕭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船艙裏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蕭峻卻一直在注意著他們,注意著他們臉上表情的變化,注意聽他們說的話。

他一直在等機會。

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機會到來時是否會出手,卻還是在等。

他沒有機會。

李笑雖然一直都靜靜地站在那裏,既沒有動作,也沒有戒備,就像是個木頭人。

但是這個木頭人卻無疑是個雕塑得絕對完美無瑕的木頭人,每一刀都刻在絕對正確的部位上,每一根線條都刻得絕對正確無疵,全身上下連一點點缺點都沒有。

所以這個人雖然既無動作也無戒備,但是全身上下都無懈可擊。

動就是不動,不動就是動,以動製靜,以不變應萬變。

這已是“禪”的境界。

蕭峻就算想出手,也找不到出手的機會,但他卻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們兩個人之間,以前無疑是認得的,而且很可能是很好的朋友,可是這兩個人之間卻又好像有種誰都沒法子化解的仇恨。

究竟是敵是友,誰也分不清。

就在這時候,不動的李將軍忽然動了。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動。

李將軍的動作仿佛很慢,卻又快得令人連看都看不清,他的動作仿佛很笨拙,卻又如飛鳳般柔滑優美。

高天絕一心想將他置於死地,他不想。

他隻想揭下那個又醜陋又美麗又神秘又可怕的白銀麵具。

高天絕絕不讓他達到目的。

高天絕也動了。

兩個絕對靜止的人,忽然全都動了,動如風,動如風中的波浪、柳絮、白雲,動如波上、柳中、雲間的風。

蕭峻的心沉了下去。

他一直都認為自己絕對可以算是江湖中的頂尖高手,別人的想法也跟他一樣。

現在他才知道這種想法很可笑。

他的武功和這兩個人比起來,根本連比較都沒法子比較。

他從未想到這個世界上有任何人能夠練成他們這樣的武功。

現在他已經親眼看見。

他怎麼能出手?怎麼有機會出手?

人影閃動,燈光熄滅。

可是最黑暗的時候已經過去,淡淡的晨曦已經照亮了大明湖。

追逐飛躍的兩條人影忽然分開,李將軍忽然已到了蕭峻麵前,閃電般出手,握住了他的右臂,他唯一的一條臂。

蕭峻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隻聽見李將軍用低沉的聲音說:“這地方你留不得,快跟我走。”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蕭峻的身子已經離地而起,跟著李將軍飛掠而出。

他不能反抗。

可是在他們飛出船艙的那一瞬間,他忽然看到了一個機會。

在這一瞬間,淡淡的晨光正照在李將軍的背上。

他背後一片空白,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將空門暴露在別人眼前,無疑也是最後一次。

他想不到蕭峻會出手,也想不到蕭峻已經多了一條手臂。

蕭峻連想都沒有想。

他看見李將軍背上的晨曦時,已經將那柄用鋼鉗夾住的短劍刺了出去,從李將軍左肩下的軟肋直刺心髒。

這個動作就好像一個人觸及炭火時立刻就會把手縮回去一樣,完全沒有經過他的思想。

這個人是他的仇人,這次機會是他唯一的機會,他一定要把握這次機會出手。

這種想法已經在他心裏生了根,所以他連想都沒有再想就已出手。

他終於抓住了這次機會,因為他的經驗已夠多,反應也夠快了。

這是他從無數次艱辛苦戰中得來的經驗,從無數次痛苦經驗中訓練出來的。

他應該對自己這一擊覺得很滿意。

可是在他有生之年中,每當他想起這件事時,他的心就會覺得一陣刺痛。

他刺出的這一劍,刺的雖然是李將軍,卻好像刺在他自己心上一樣。

劍光一閃而沒。

李將軍的身子突然因痛苦而抽縮,突然從劍尖上彈起,在空中痛苦扭曲掙紮。

在這一瞬間,他的臉已轉過來麵對蕭峻,晨光正照在他的臉上。

他的臉上並沒有那種麵臨死亡的恐懼,也沒有那種被人暗算的憤怒,卻充滿了痛苦和悲傷。

蕭峻看見了他的臉。

他臉上的這種表情,蕭峻這一生中永遠都無法忘記。

鮮血滴落在甲板上時,李將軍的人已落入湖水裏。

水花四濺,人沉沒。

湖水上散開了一圈圈漣漪,每一圈漣漪中都有李將軍的血。

漣漪還未消失,蕭峻已經聽見了高天絕的笑聲。

他應該笑的。

李將軍終於死了,死於他一手安排的計劃中,他對自己也應該覺得很滿意。

可是他的笑聲中並沒有一點歡愉得意的意味,他的笑聲中也充滿了痛苦和悲傷。

這又是為了什麼?

他這種淒厲的笑聲,蕭峻這一生中也永遠都無法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