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大老板癡癡地站在冰冷的石地上,從腳底一直冷到心底。
她沒有錯,一點都沒有錯,可是她知道她已經傷了這個小女孩的心。
晨光初露,曉霧未散。
她從心底歎了口氣,正準備回房去,忽然發現院子裏又有個人在看著她,就坐在小蔡剛才坐過的那級石階上,手托著腮幫子看著她。
唯一不同的是,這個人不是個小女孩,而是個小老頭。
一個古裏古怪的小老頭子。
02
湯大老板不認得這個小老頭,她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古怪的老頭子,而且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會看見這樣一個人。
這個小老頭看起來不但特別老,而且特別小,有些地方看起來比任何人都老得多,有些地方看起來又比任何人都小得多。
他的頭發已經快掉光了,隻剩下幾根稀稀落落的白發貼在頭頂上,就好像是用膠水貼上去的一樣,無論多大的風都吹不動。
他的牙齒也快掉光了,前後左右上下兩排牙齒都快掉光了,隻剩下一顆門牙,可是這顆門牙卻絕不像別的老頭那麼黃那麼髒。
他唯一剩下的這顆門牙居然還是又白又亮,白得發亮,亮得發光。
他實在已經很老很老了,可是他臉上的皮膚卻還是像嬰兒一樣,又白又嫩,白裏透紅,嫩得像豆腐。
他身上穿著的居然是套紅衣裳,鑲著金邊繡著金花的紅衣裳,隻有暴發戶家裏出來的花花大少要去逛窯子時才會穿的那種紅衣裳。
這樣一個老頭子,你說絕不絕?
湯大老板差一點就要笑出來了。
她沒有笑出來,因為這個院子裏的前後左右附近本來是絕對沒有這樣一個人的。
可是現在明明有這樣一個人坐在那裏看著她,帶著很欣賞的眼光看著她,就好像那些二、三、四、五十歲的男人看她時的表情一樣。
幸好湯大老板一向很沉得住氣,雖然沒穿鞋子也一樣很沉得住氣,所以居然還向他點了點頭笑了笑。
“你好。”
“我很好。”小老頭說,“非常非常好,好得不得了。”
“你貴姓?到這裏來有什麼貴幹?”
“我既不姓貴,到這裏來也沒有什麼貴幹。”小老頭說,“我到這裏來,隻為了要做一件絕不是‘貴幹’的事。”
“什麼事?”
“你猜。”小老頭像孩子般眨著眼,“你猜出來我就給你磕三千六百個頭。”
湯大老板搖頭:“磕那麼多頭會很累的。”她說,“我不想要你磕頭,我也猜不出你到這裏來要做什麼事。”
“你當然猜不出。”小老頭大笑,“你一輩子也猜不出來的。”
“那麼你自己為什麼不說出來?”
“我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
“你說說看。”
“好,我說。”小老頭道,“我到這裏來,隻不過因為我老婆要脫光你的衣服,仔細看看你。”
湯大老板笑了。
她本來應該很生氣的,可是她笑了,因為她從來也沒有聽過這麼荒謬可笑的事。
她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聽到這種事。
小老頭歎了口氣:“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的,我早就知道你絕不會相信。”
就在他歎氣的時候,他的身子已飛躍而起,就像是個小孩子忽然被大人拋了起來,在半空中不停地打滾。
湯大老板絕不是好欺負的人。
一個女人能夠被大家心服口服地稱為大老板,當然不是好欺負的。
她練過武,練的武功很雜,有些是她拜師學來的,有些是男人們為了親近她,為了拍她的馬屁,為了要她佩服,像獻寶一樣獻出來給她的。
飛花拳、雙萍掌、螳螂功、飛鳳指、大小擒拿、五禽七變、三十六路長拳、七十二路譚腿、連環鎖子腳……她會的武功最少也有三四十種,在這個小老頭麵前,竟連一種都使不出來。
半空中還是有一個人在打滾,打滾的卻已不是小老頭,而是湯大老板。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忽然被拋起來在半空中打滾的。
她真的不知道。
她隻知道這個小老頭子身子一落下地,她就被拋了起來。
然後她就開始打滾,不停地在半空中打滾,滾得天昏地暗。